“他没和你坦白？”常乐水又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
“坦白什么？”顾予初也看了看凌不惑，一脸的狐疑。
“你十三岁受伤闯入我的院子，我只觉得对你一见如故，后来你长的越来越像你母亲，但我因灵穴被封，始终忆不起故人。你在书院的第七年，启帧意外发现我还活着，特意几次来看我，还托我教你嫦娥向月，我才慢慢恢复记忆，更明白他对你的心意，对此不惑亦是知晓的。”常乐水意指凌不惑，而被揭了老底的他没有半分慌张，反而抱着胳膊，得意起来。
“我告诫过他，不要招惹你，书院里在我的眼皮底下他是忍下了，可终究逃不过自己的真心，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哪个母亲可以赢过自己的孩子。说到底，你们还是有缘的，至于我的姐姐，等我百年以后会亲自同她道歉，谁叫她顾影只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女儿，娶不娶到手，都是各凭本事。”
常乐水一鼓作气，说了个干净，顾予初惊诧的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才委屈的说道：
“我以为从前水娘师傅待我与他人不同，是因为真心喜欢我……”
听她如此，常乐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现在才知道他们表兄弟二人为什么都会对你情有独钟。”
“嗯？”
顾予初越听越糊涂，但这番夸奖她还是听的懂的，很不好意思的苦笑着。
“我们姐妹与你母亲是挚友，我虽那时不知你就是她的女儿，但你很像她，单凭这一点，待你必然特别。更何况，这世上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并不用纠结缘由，你只需知道，人生的每一次相遇都是有意义的，回想起来你觉得值得就足够了。”
常乐水解释道，光影印在她的脸上，似乎也赞同她因岁月沉淀而得的参悟。
水娘师傅的反应完全超出她的想象，顾予初又陷入了沉思，而后似乎想通了什么，再抬起头来笑容堆满嘴角。
“很高兴能遇见水娘师傅。”她开心的问候着。
凌不惑看着傻傻的她，再看看自己惊喜的母亲，满意的笑了出来。
“从前叫水娘师傅无妨，今日可是要改口了。”常乐水弯起眼睛，提示道。
顾予初瞥了眼身边的男人，凌不惑立马拉着她一同跪了下来，没有商量，两人齐声唤了一声：“母亲。”
见彼此如此的默契，他们相视而笑，而常乐水亦是满脸慈爱，真心祝福这对新人。
而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紫色冰种翡翠圆牌，递给顾予初。
“这块无事牌有一对，一块给了明曦，这块给你，希望你们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顾予初欢喜双手接下，与她相依在一起。
当夜，星辰满天。
顾予初睡不着觉，爬上永聚堂的屋顶，一边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紫色翡翠，一边抬头瞭望繁星。
日间，常乐水的一番话，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叫启帧的男人，原来她自以为的十年放逐却是他缄默沉静的守护，他们到底是错过了。
凌不惑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了屋顶，温柔的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顾予初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他看着星光下的女人侧脸，问道。
“那三个问题，你回答一下吧。”顾予初冷不丁的提起洞房那夜的小插曲。
“你不是不想知道的么？”男人忍着笑意，问道。
“现在又好奇了。”
“你初入书院，我对你毫无印象。你十三岁那年闯入永聚堂，开始缠着我母亲不放，又与蓝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我才开始关注你。后来，在你来书院第五年，我意外撞见启帧来看你，才知道你是他做主秘密送来巽门的手下，但对你除了好奇别无他想。你十七岁那年，启帧发现我母亲还活着，特意求她教你舞嫦娥向月，她被封住的记忆开始向外翻涌，痛苦不堪。你知道的，我的母亲和启帧的母亲因这只舞而名动天下，但这也是她们此生不幸的伊始，所以她不肯再舞。我宽慰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才应允，后来我教了她一套剑法，她将嫦娥向月重新编排成剑舞教授给你。”
“又是你……”
顾予初撅着嘴小声嘟囔着，回忆当年她在东启皇城里的那一舞，老明帝向众人首肯她秦王王妃的地位，她以为自己是真的舞的不同凡响，原来竟是爱屋及乌。
被打断的男人并没有在意，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继续回忆着。
“那些日子，你持剑在永聚堂小院，我坐帘后抚琴，月光撒向孤单又坚毅的你，我的心渐渐开始变得不平静，那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我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你。我母亲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所以告诫我不要去碰启帧心里的人，而我也说道做到，直至你出师，都未曾招惹过你。但我是幸运的，玉门关军营，是你先走向我，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你心里其一的重要选择。”
“抚琴的竟然也是你！你确定不是对我一见钟情？”顾予初调皮如孩子，调侃着。
“仔细算来，第一次见你，你方才四岁，时隔六年再见是你初入书院，而且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一个人，一见钟情这种糊话虽能讨你欢心，但我可编不出口。”凌不惑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宠溺之色毫不掩饰。
“第一次见面四岁又是什么意思？”
顾予初激动的跳了起来，差点从屋顶摔下去，诧异自己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束渊刚满百天，你母亲借回门带你们回北凌复命，在行宫别院的迎春亲蚕宴上，我见过你，凌子域那时还戏称尉迟这个姓氏谐音是鱼池和鱼食，唤你鲤鱼精和蚯蚓。”
“又是你们！”
这一回，顾予初再也绷不住了，大声喊了出来，但很快又意识到这是在永聚堂，担心扰了乐水师傅清净，赶紧闭了嘴，可她心里涌起的惊喜和无奈翻滚着，让她实难平复。
“所以，你要相信命中注定。”凌不惑眨眨眼睛，伸手搂住身边的女人。
“我信你个头！束渊说他是在四国会盟的时候才知道我是他姐姐，照你这个说法，你应该是在书院的时候就可能知道我是尉迟予初了，为什么你不早点让我们姐弟相认！”
“冤枉。那时候我只知道你是启帧的心上人，是真不知道你就是尉迟予初。”
“你母亲与我母亲是挚友，应该是知道我的本名，我又改为母姓，不是应该很容易猜出来么？”
“她刚开始灵穴被封，即便后面恢复了记忆，也绝口不提往事和故人。况且，书院入册你的名字不是顾予初，而是顾鸣，蓝叶叫你小初，我以为那是你的小名，根本没有把尉迟予初和你联想起来。你想啊，在孟修然眼皮底下，启帧也是事隔七年才知道我母亲没死，但全然不知道我还活着，这书院虽不大，但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那四国会盟的时候怎么就确定我就是尉迟予初了？”
“启帧在三行书院前脚刚见了你，后脚就大婚娶了百色之女名叫顾予初，那时我们才猜测尉迟予初可能没有死，而秦王妃可能就是尉迟予初，可当时你人确在书院，所以我本能将你排除，后来绣衣使者在启都、江南、百色四处查探，都查不到一丝一毫你的消息，直至四国会盟前夕，乐嘉还瑜特意告诉凌子域说秦王妃和她表妹乐嘉瞿阳长的很像，我和凌子域一起来到启都，后易容随他参加珊清殿夜宴，才知道你就是秦王妃，以往种种串联起来，我们才恍然大悟，启帧原来一直都把你藏在我们身边。”
顾予初陷入沉思。的确，她糊里糊涂成为秦王妃，甚至连所谓的婚礼都没有参加，之后启帧对外称她身体不好在江南修养，明帝和皇后也只见过顾予心冒充的她，成婚后的三年，没有人见过秦王妃的样子，自然查不出蛛丝马迹。
自她回了秦王府，顾予初这个名字才开始被人熟悉起来，而乐嘉还瑜大抵是启嵚禹钦慕顾予心的时候，开始一起怀疑她的身份，而后又故意告知凌子域，开始了他的算计。
“好吧，我再问你，我误打误撞入了锁星宫是不是你特意安排？我心里盘算着打探束渊是否在北凌军营的消息，隽娘初见我时，便说北凌大小将领皆光顾于此！”
顾予初开始后知后觉，将从前心里怀疑却未深究的事一件件一桩桩扒了出来，质问道。
“封城一战，你奉命入赫和边境追击西戎残军，在街头偶然瞥见穿着北凌战甲的束渊可不是什么巧合，但他的目的是要引你入北凌，而你却偏信男人逃不过温柔乡暖，笃定怀恩的秦楼楚馆是打探消息最佳之地，隽娘一句无心之言恰巧踩到你心中所想，可腿长在你身上，怪不得我。”
凌不惑耸耸肩，将往事那些个玄机与巧合点破又说破，虽说引诱顾予初入怀恩是凌子域和束渊的主意，但于面前的女人而言，是他们和是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懒得多做解释。
“还有魁受封，你以替我寻找束渊的消息做诱饵，将我困在锁星宫，再到破山居相遇，你知道我会来，故意冒用顾帆的名字做琴师，无非就是想让我选你，再半推半就随我入楼，所以，你一直在算计我，是不是？”顾予初情绪激动，特意强调“算计”二字，有些怒不可遏。
“我只是在努力的靠近你，让你以最自然的姿态接纳我，让你再无牵挂、心甘情愿的跟我走。”凌不惑坦然一笑，言明了心中所想，真诚又真切。
顾予初沉默不语，确实这个男人从未逼迫或干扰过她做选择，相反，他总是尽全力为她的选择留足退路。
就好比那一枚铜钱。
亦或者彤城生死一战。
一瞬间，她释然了，身体也随之放松起来，接着追问第二个问题。
“那我再问你，若是在东启我认出了你，你预计怎么办？”
“我既然有办法让甄从新为他儿子办了那场生辰马球会，自然有办法留在那个叫甄易的小童身边，做个启蒙先生或是骑射教头绰绰有余，你或他会拒绝一个孩童的盛情邀约么？再不济就在启都开个医馆，王公贵府，甚至宫廷内院自然有用到的医者的地方。到时候，随机应变将尉迟血案昭雪，说不定能提前把你的骗到手。”
凌不惑在她额头吻上一吻，将自己多年前准备的计划和盘托出，若早知今日能有此美好结局，他定然想尽办法提前实现。
但命运就是如此不留情面，总是要你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为一人而来，才肯吝啬一线扭转乾坤的机缘，但能不能把握得住，全看各自造化。
好在，他等到了，也得到了。
抬头仰望，偶然间流星划破夜空，如梭的轨迹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他的努力如此感天动地，不知怀中的女人会做何感想，但凌不惑却一直没等到顾予初的只字片语，他泯然一笑，不再强求。
“还有一个问题，不想知道答案么？”
顾予初缓缓脱离他的怀抱，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住下下巴，遥远着璀璨星河，开了口：
“不想知道没有意义的答案。无论作何选择，你都会留有遗憾，而我不想你因我而留有遗憾。所以那个选择，我帮你做了。”
她转头看着那双存有盎然天地、辽阔山河的眼睛，笑了开来，接着说道：
“你只需一辈子记得我的好。”
凌不惑单手插入她的发丝，将她再次揉进怀里，深沉又温柔的吻向她的鬓角，如释重负。
互相成全，才是一往深情最真诚的反馈。
他们皆是如此的十万分之的幸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