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绮霰前来,只当是林妹妹安排的,便戚戚然道:“你来啦,叫你伤心了,真是不该。只是我刚做了个噩梦,有些害怕,绮大姐姐陪我坐一会儿吧。”
他不好将梦见老太太远行的事说出来,老祖宗今日八十大寿,自己没能前去,就已经十分不妥,哪里还能在喜日子里说丧气话呢。
然而绮霰想的是,昨夜风高雨急,宝玉自来胆小,这样的时节都是要三个丫鬟值夜才肯安睡的,他也不晓得遭了什么罪!
因问,“伤在何处了?麝月她们必定也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太太知道了,还不晓得如何难受呢。”
语气还是一如往日的娇嗔,但嗓音沙哑,听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悲意。
这么个翻身都难的姿势,脆弱得好像一摸就能碎了,所以绮霰只抚平了他身侧的褥子,手掌搭在枕头上,极力收拾着破碎的心情,若无其事的与宝玉闲聊。
“你不晓得吧,云珠收了你的书,保存得好极了,专门请木匠做了书箱,收在床头,必定是日日阅览。”她怕自己说起府里的事,被宝玉听出端倪,于是从早上吃了赵陆的酸辣粉,一路聊到她积极工作。
宝玉:“她是不是很缺钱啊?”
绮霰:“啊,应该是吧。”
想起那主仆俩,光是说起吃,掐指一算每旬就能吃下去二两银子,不好好赚钱确实很难活。
宝玉又问林妹妹在做什么,怎么就早上看见一眼就不见人了,难道是回府上给老太太祝寿去了?
绮霰,“……”想起那对比核桃还大的眼睛,绮霰只能将这个恶人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反正最迟来年年初,她就要离开宝玉身边了。
只要眼下他能好好养伤,做几日恶人,或是被记恨,也算不得什么。
“嗯。”
……
太医院的日子平静却有趣,赵陆脸皮厚,又不藏私,娃娃脸见人三分笑,两三个月下来,也得了胡君荣以外的不少太医的青睐。
保媒拉纤的也少不了,不过年纪小,都还能应付过去。
“六儿啊,这羊肠线你用啦?”胡君荣晃了晃手里的半截干线,没有泡发的羊场干卷扭曲,像极了奇怪的毛发,好在无人看见,少了揶揄。
赵陆点点头,小声凑过去,“昨晚用的,用在人身上了,胡叔晚上下值随我去看看这人可好?”
她对外伤尤其感兴趣,因为不用背长篇累牍的方剂药性,不用日积月累的从脉象里学到细微的差别。也唯有专攻外伤,五年后她才有机会在太医院抢得一席之地。
铁饭碗和居无定所她还是分得清的。
其实若不是不允许外人与军营有密切来往,她还真想去西大营做助手,那帮糙汉子外伤频繁,是积攒经验的不二之选。
胡君荣眼睛亮起,期待问道:“没有发热?”他不知道赵陆的腾挪大法,只以为是从针线上来的灵感,心想还得是小孩子敢想敢干,不声不响的就放到人身上去了。
赵陆:“暂时……没有。”
细皮嫩肉的少爷,简直就是最佳观测人,又是在兔子身上试了好几回的,把握不多,七成足矣。至于留疤,反正后腰上,又是男子,他自己也看不见。
压根儿没考虑这回事儿。
当日下值,两人还装模作样的回了躺家,专程换了衣裳这才敲响了郡主府的大门。
胡夫人惊诧与夫妻之间的默契,更是对赵陆的缝针之法赞叹:“今儿一整日我都没敢错眼,那样的兵行险招,就怕发起热来我没法子,幸而你也来了,我俩心也安了。”
出面招待的是紫鹃和雪雁两个,雪雁倒罢,一如既往的可爱并且叽叽喳喳,只衬托得紫鹃满面愁容,十分不讨喜。
赵陆知道她是贾家的旧仆,在贾府里长到十五六岁,如今身契虽跟着黛玉走了,却依然改不了惦记贾府,惦记老太太的习惯。
“等会儿我们要去贾府……嗯,你也知道做什么,姑娘听说陛下谴人去了东府,只怕情况不好,明日说不定还要进宫,你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吗?”雪雁很喜欢赵陆,手头的事情完了甚至没有赶着去伺候黛玉,而是拉着赵陆闲话两句。
哪里能长久的守在这里,更何况家里还有个不甚灵光的脑子等着她去开蒙呢,“我每月十、十九、廿九日休沐,你得空可去我那处玩耍,我请你吃辣子鸡丁,新菜!”
她特意强调,秋日里吃辣子鸡丁,浑身都暖洋洋的,再舒服不过了。
至于皇帝要治宁国府私通外臣的罪过,她更是早有预料的,什么罪名不打紧,最重要的是天子要治臣子的罪,臣子早晚就有罪的。
但这一天真正到来,是以贾母率先西归做鼓点,难免叫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黛玉觐见,正合落在众臣眼中,具体求的是什么事无人得知。但第二日上朝,便有朝中大臣反对,如今国孝未过,陛下待贾家是否过于急躁,岂不是违逆先帝想法?
贾府作为先林公的岳家,如今林黛玉的外家,姑娘未嫁,陛下就给人台子拆了,万一遭人说小话怎么办。
吵来吵去,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诰书都拟好了,天底下能让天子收回成命的人已经归西,大家都是吵个面子情而已。
兔死狐悲?那贾家后辈不济,最大的官儿都没做上正三品,荫封的爵位不过是空中楼阁,和咱们这些做实绩的臣子可不一样。
陛下抄了他贾家,自然就不会抄咱们张王刘李……
要说臣子揣摩上司,的确远不如东宫揣摩父亲容易,东宫一句穆小王爷进京正好是这个月末的事,打了胜仗,理应犒赏三军,总不能只用嘴。
既然你们觉得贾家这样的罪过抄家太重了,那不如大家都掏点钱,将士们前线拼杀,没有奖赏也该好好吃几顿饭吧。
次日,朝堂上便没有再提此事的。
不过水颐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进宫给皇后请安时,却莫名有些心慌,尤其是路过贾元春的宫殿时,原本进去透个信儿的冲动蓦然被压下去。
算了,妇人之见,她知道了不过是徒增伤感,她是后妃,怎么也不会慢待到她头上去的,大不了日后自己多照拂一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