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父慈子孝
天色已经暗透了,从宫门口伊始,一条幽深宫道绵延数里,直抵整个皇城最中心的位置——兴庆宫。往常这个时辰,李公公已经准备伺候孝文帝就寝,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守在殿门口,头微微昂起,脸上是一刻也不放松的精明。
孝文帝正襟危坐在大殿正中龙椅上,或许是因为他今日褪去朝冠,穿了一身金黄色常服,便显得不如往常那般遥不可及。
常说“圣上万岁”,可孝文帝脸上仍是难掩岁月的痕迹,只能透过那双锐利的眼睛,以窥当年的风采。
大殿下方站着一年轻男子,身着玄色大氅,大氅上的金线在殿顶走马灯的照耀下显得华贵非常。然而比服饰更华贵的,是那男子的脸,细细看去,眉眼间有三分像孝文帝,正是七皇子沈聿宁。
孝文帝嘴角微微下垂,嗓音稍显疲惫:“朕还以为,你今日会抗旨不遵,不来这兴庆宫。”
“臣不敢。”沈聿宁眼角眉梢都是讥诮。
按理来说,沈聿宁也该自称一声“儿臣”,可他却有意无意地抹掉了那个“儿”字,或许是想要撇开和孝文帝的那层血缘关系,也可见他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和孝文帝不对付。
孝文帝皱了皱眉头,却是没计较此事,似乎是对沈聿宁的态度习以为常。他摸了摸龙椅扶手上的龙头,略带试探:“朕听姚俊说,刘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杀了人。此事可大可小,朕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沈聿宁虚虚做了个礼,姿态却不甚恭敬,他轻笑一声:“狡兔死,走狗烹,一直都是圣上奉为圭臬的帝王心术,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来问臣的意见?”
龙椅旁纹繁复的宫灯在孝文帝脸上投下了班驳的光影,让人看不清这位杀伐果断的圣上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只听得浑浊厚重的嗓音溢出一丝嘲弄的笑:“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未曾放下?”
沈聿宁顿了顿,随即讽笑:“难道不是圣上时常提醒臣一定不要忘怀吗?否则便不会故意将秋菊宴设在敬贵妃忌日那日。在她死后,宫中每年的秋菊宴都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秋菊宴是宫中一年一度的盛事,每逢此时,孝文帝必邀请大臣进宫同乐。
当年敬贵妃仙逝事出突然,又神秘莫测,根本没人知道敬贵妃究竟具体死于哪日,又死于何人之手。就算有几个知情人,也都被孝文帝赐死了。多年来,根本无人知晓秋菊宴背后的肮脏秘密。
但众人都知道的是,沈聿宁从不在秋菊宴上露面。外臣或以为沈聿宁不得孝文帝宠爱,这才没有在圣上跟前露脸的机会,或以为沈聿宁喜好避世,不爱参加宴会,却不知每年的秋菊宴那日乃是沈聿宁母妃敬贵妃的忌日。
在死者的忌日大肆庆祝,是极大的羞辱,更是取沈聿宁的心头血共飨盛宴。
孝文帝似乎是被说到了痛处,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朕明白你对刘家的意思了。对了,今年的上元节留在宫中过吧。”
“臣胡闹惯了,怕是习惯不了宫中礼仪,暂且先告退了。”说罢,沈聿宁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君臣之礼,扭头离开了兴庆宫。
李公公候在门口,见沈聿宁出了殿门,赶忙把头低下,直至沈聿宁走远了,他才抬头望着那抹玄色背影叹了口气。
他颠了颠手中拂尘,只听殿内一声传唤:“小李子!”
李公公赶忙进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才?”每次陛下传召七皇子后,心情总是不虞,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免不了提心吊胆,此时李公公尖利的声音甚至微微颤抖。
孝文帝从龙椅上起身朝偏殿走去,步伐已经有了明显的迟钝和疲惫,行走之间,他缓缓吩咐道:“为朕磨墨,朕要拟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