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着了猎物,心头踏实,他又不紧不慢起来。仿若使蛮力劲儿的人不是他,更没有任何强人所难。出口反倒教训起她来。
“不想被人窥见,便乖乖闭嘴。唤你做正经事,这样心虚做甚?莫非心头有鬼?”
谁心头有鬼呀?七姑娘被人倒打一钯,只恨这人颠倒是非。可到底被他敲打一回,冷静了些,明白事情闹大了,这人是不怕的,于她却是灭顶之灾。于是声气儿也跟着渐渐消停下去。
苦着小脸,垂头丧气脚跟脚走在后头,也无需他如何使力,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他手上牵着人,触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心头微漾,背着她,眼神又柔又沉。
到了内室门口,忽而站定。缓缓松开手,拍拍她胳膊,自个儿不进去,倒给她派了个差事儿。
“去角落嵌螺钿红木柜子里,取一身干净衣袍送净室来。”说罢独留她一人在此,径直去了后边儿。
姿态洒落,衣袍洋洋洒洒,数不尽的风/流倜傥。
七姑娘紧握着小手,面色都能开染坊了。
这就是他说的正经事儿?
这人是怎么诓她进书房的?分明说是谈论殷姑娘,到头来,又拖又拽,加之出言恫吓,为的就是叫她送衣裳?
小脸儿青白交加,直冲冲奔进屋,心里存了窝囊气,一把拉开柜门儿,看着眼前整整齐齐叠放的各式上好袍服,嘴里嘀嘀咕咕,呢喃着“坏心眼儿”。
想整治她就明着说,戏弄人也不带这样的……再想一想,他这样待她,好像她还真就没还手之力。
委实不甘心,食指无意识顺着一叠叠衣衫划过去。
嗯?怎的这一摞都是月白色,不染纤尘,白茫茫一片儿堆她眼前。好似没见他尤其偏爱月白的袍子。
起了疑,仔细一瞅,这下是真烫了手了。赶忙缩回去,七姑娘绯红着脸,重重合上右边那扇门。
那人也不提个醒儿的么?贴身亵裤,怎么能叫姑娘家瞅见?!而她好死不死,偏还凑上去摸索一回……指尖热度窜上来,顺着手臂到了心口,渐渐的,心跳都快起来。
同样的人
净房外垂着藏青的门帘。她立在外头,手里抱着轻薄的袍子。眼睛盯在素色的帷帐上,犹豫片刻,轻轻唤一声儿。听里间那人淡淡应下,趿着木屐,缓步而来。
不知为何,分明还隔着布帘,这样深的蓝,不该透得了光。可她仿佛能看见他修长挺拔的身影,那样笃定着近前。木屐嘟嘟声,并不振聋发聩,却声声扣在耳畔。听进去,便极难忘得掉。
那人将门帘拨开一条缝,探出一截光洁的手臂。平摊着掌心,等她递了衣袍过去。
她双手奉上,目光却落在他掌心纹路上。之前竟不知,他也是断掌的。
记得在哪本讲手相的书上看过,断掌的男人,是可以做大事的。跟他倒是极为般配。他这样的家世,又有着惊天的志向,年岁虽轻,当可预见,将来必是大周天下呼风唤雨,搅动四方的人物。
“看什么?”他手臂纹丝不动,如同他这人,沉稳得令人敬服。
眨一眨眼,她压下脑中胡思乱想,赶忙将锦袍恭恭敬敬搁到他手上。伸出小手,手心冲着他,让他能看个仔细。
“只是觉得巧。世子您亦是断掌。跟您不同,我是姑娘家,断掌的寓意,就不那么吉祥。”
他闻言蹙眉,瞧着幕帘外净白的小手。那样纤巧,若跟他两掌相合,勉强能有他半掌大小。接了衣袍过来,他也不去里边更衣,便与她隔着幕帘,状似不经意问道,“此话怎讲?”
她话里太过平静,平静到令他生出些不喜。她可以散漫,可以狡黠,可以无赖,甚至可以撒泼与他拉扯。唯独不许一滩死水,寂灭枯槁。
没想他对这事儿还有兴致。她也不过想起前世的不愉快,有感而发。这会儿他问起,她也不避讳,没心没肺与他说道。
“老话不是讲,‘男儿断掌千金两,女子断掌过房养’?这便是说,男子断掌,千金难求的。之于女子,就是命太硬,易克至亲。会连带家里运道不顺,自个儿姻缘也是千难万难,注定修不成善果,晚景凄凉。”
挥一挥小手,她收回去两手搓一搓,呢喃撅了嘴儿。“家里老太太,便是因着这缘故,打小不喜我。连去与她请安都嫌弃,只许在外头问一声好。寒冬腊月,真个儿极冷。穿堂里,刀子风割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在爹爹与太太是明白人,没因着我生来如此,便不待见了自家闺女儿。”
听她话里不免带出些委屈,更多却是感念父母的好,还有不屑遮掩的不以为意。难怪这丫头对姜家二房眼珠子似的护着,对家中父母兄长,连着不是许氏所出的姊妹,也多有包容。原是这么个缘故。
既是感恩,也是斗气。不乐意被看轻她的人瞧了笑话,偏偏要活得昂首挺胸,自在如意。旁人说她易克至亲,她便不惜横冲直撞,挟着一身磕破头也不肯罢休的气势,也要保姜家二房和和美美,蒸蒸日上。
本还心疼她,想着要如何安抚慰藉。可看明白她是这么个矛盾的性子,无需他费劲儿,她早已看开了去。于是他又止不住对她多一分爱惜。
丁点儿大的胆儿,吓吓她也能手忙脚乱,惊呼呐喊与他拔河似的闹。真有事儿叫她不痛快,她能记恨在心头,脖子一昂,这天地都唬不住她了!
敢与命争的女子不多,敢跟老天叫板,拿命数当笑话讲的,至今只碰上她一个。
或许这便是缘分。幕帘挡了他眼底和悦。
抬手披上袍子,慢条斯理打理衣襟,系上佩带。“市井之言,不足为信。”
他话音方歇,她已在外头抚掌附和。“您说得对极,至少这话在您身上不能全部作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