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个,您就一个也没瞧上眼的?”国公府还管织锦这一块儿么?府上单独替世子染绸缎?将世子眼光养得这样刁,这得多奢侈,她想想都心惊。
郡守府这样的家世,能有针线房已是极致。真要从采桑、织锦、漂染、固色,成匹后再剪裁制衣,一套下来,她爹一年俸禄都得砸里头,这还凑不足数。
见她急得在一堆绿绿的彩线中翻找,意图寻到漏网之鱼,又盼着恰好能如了他意。他方才不甚满意的神光中,避着她露出点儿笑意。
这傻姑娘,竟看不出他是有意刁难,与她逗趣。
“那怎么办好?要不得空去市集上瞅瞅。”她说起来都觉得自欺欺人。太隆郡城,远比麓山县城热闹。太隆没有的稀罕物,麓山能寻到么?
“也不尽然。”在她为难当口,他突地变了口吻。“照这颜色去寻刚好。”说着便弯腰下来,昂藏的身影挡了日光,严严实实将她笼罩其中。
“哪一个?”她惊喜抬头,迎面对上他黑如点漆的瞳眸。
她坐在铺了竹篾的锦凳上,他躬身下来,视线比她高出些许。领口上四合如意卉,绣得精美无瑕,不知是否宫中手艺。相比之下,更衬出她的技艺有待雕琢。
又嗅到他身上冷梅香气,这人一年四季都是一个味道。这般想着,微微有些脸热。好人家的姑娘,不该惦记男子身上熏香才对。
“怎地突然脸红?日头晒的?”他问得一本正经,可她知晓,这人定是戏弄她!他就在她跟前,挡了全部光照,哪里来的日头。
他是笑她脸皮薄,小小年纪胡思乱想。她可是记得,初见那会儿,他视她作豆芽儿菜的。
被人取笑,七姑娘挺直腰板,小手握着绣绷子,面上强作镇定,心里紧张得不行。
“您说的倒是哪个?”她出言催问,婉转的江南调子,掩不住心底慌张。
他垂眸沉吟,神情蓦然凝重起来,唬得她也不敢造次。
顾衍抬手摸上她脑袋,学着姜昱样子,轻轻摩挲两下。心底问她:瞧上这样的,给是不给?
她的发很软,丝丝滑滑带着皂角香气。清新怡人,让他有些流连不去。
被他轻柔抚弄发顶,七姑娘有刹那恍惚。与二哥哥这般待她不同,世子宽大袖袍拂在她侧颜,起初碰着还冰冰凉凉,慢慢便灼热起来。
这人举止如此僭越,她忽的就慌了。扭了扭身子,他瞬间回神。肃着张俊脸,从她发上捻下片紫薇瓣。
有柳絮事件珠玉在前,七姑娘举一反三,顿时恍悟。“您要胭脂色的?”
男子穿戴大红大绿,不是没有。只她从来没与他联系在一处。私以为胭脂色会屈了他清贵,方才也就刻意跳了过去。
亏她敢想。
他眉梢一跳,容色淡淡,不用他说,她也知这人神情不对。
趁她呐呐,他手指滑下抚上她耳廓。极慢极慢,终是来到她莹白如玉,淡淡泛着粉色的耳垂。
“没个眼色。本世子说的,乃是此物。”故意贴她近些,鼻息扑在她耳蜗,果然见得小姑娘耳根子烧起来,有趣得很。
她还太小,逗弄太过,易适得其反。
无奈罢休,指尖灵巧拨弄,片刻间,金镶珠翠芝兰坠子便到了他手上。
大大方方摊开掌心,撂她跟前。男子修长食指点点芝兰蕊心,“霜色即可,莫记错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狐疑瞅他。这人大费周章,绕上好大一圈儿,末了说是“霜色即可”?她是常做针线之人,怎么可能连霜色绣线都不曾备上!
“方才给您瞧过的呀!”为了证实她所言非虚,七姑娘拨拉着从一大堆绣线里挑出一个,高举到他眼皮子底下,正是地地道道霜色无疑。
他站直腰身,退得开些。轻描淡写从她手中接过,侧身照日头底下打量两眼,借口都懒得寻,沉声问道,“你见过布庄买卖,给人看线头的?”
那凝肃样子,倒像是她的错儿。
那您方才配合个什么劲儿?七姑娘心底偷偷嘟囔,自个儿拎起坠子翻来覆去的看,不可否认,这耳坠子她也喜欢。可从没觉得,能出挑到让人一眼相中。
莫非是她眼力劲儿不行?换了世子,人是目光如炬的?
芜房垂帘后头,五姑娘捂着小嘴儿,面上羞得通红,心里扑通直跳。
他两人,居然亲昵到这份儿上了?大白日里敞亮得很,客栈后院也没个遮蔽,忍不住就耳边撕磨起来?从五姑娘这处看去,只以为世子与七姑娘有了肌肤之亲。俯身时候吻在她侧脸。越想越觉胸闷气短,堵心得厉害。
国公府啊,便是世子侍妾,出来也是高人一头。多少世家贵女挤破头都想要的尊荣,怎就轻易落到七妹妹头上?
莫非,世子就欢喜那等服服帖帖,面上乖巧淑雅的女子?
怀着沉甸甸的心事,五姑娘折身往太师椅上一坐,揪着丝帕,心里百转千回。
若是换了个人,她还能赌一口气,与姜瑗争上一争。可若是世子……公子玉枢瞧上的人,是她能打歪主意的么?
能在太太身边讨好卖乖,几年如一日,姜柔也不是一条道走到黑,不知变通的傻子。自认彻底看清了眼前境地,五姑娘闷在房里想了许久。
幼时张妈妈教她,不能与之为敌之人,便要尽力拉拢。便是不能放开了交心,至少也得留个情面在。日后但有所求,对方也抹不开颜面,一口回绝。
如今看来,张妈妈这话说得在理。
五姑娘望着西边儿天际一抹霞光,不觉已到傍晚。真就这样出神了许久,眼中透出股落寞来。张妈妈这话,是要应到七妹妹身上么?
为何就没人成全她一心上进,反倒是七妹妹那样面团儿似的人,命里能遇了贵人,从此便彻底不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