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天津卫的租界里开设了好几家外国医院,民间俗称为“洋医馆”,那可不是给穷老百姓瞧病的地方,兜儿里没钱的打门口路过,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崔大奶奶也是急火攻心,只想着救人,顾不了那么多了,六哥六嫂子好人做到底,帮忙拿小车推着崔老道送入了洋医馆。黄头发蓝眼珠儿的洋大夫给崔老道打洋针、灌洋药,又拍了通洋照片。经过这一番折腾,天都快亮了,洋大夫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话,告诉崔大奶奶病人得开刀做手术。崔大奶奶雾里看花闹不明白。六哥果然有些见识,跟她解释说,洋医生要拿一把小刀片子,切开崔道爷的肚皮,“嘁里咔嚓”捣鼓一通,该扔的扔、该换的换,再拿针线给缝上,抹点儿胶水粘结实了,这病就能好!他不说便罢,一说倒把崔大奶奶吓蒙了:“哎哟天爷呀,听着怎么跟拉胶皮的补车胎一样呢?”她虽然不识字,但也听过书、看过戏,关二爷刮骨疗毒,那刮的可是胳膊,如若把肚子拉开,只怕关二爷都顶不住,何况是崔老道呢?说什么也不同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洋大夫两手一摊,扔下两句一嘟噜一串的洋文——病人家属拦着,他也没辙。等一算账崔大奶奶可傻眼了,瞧病的诊费、洋针洋药的费用不是小数,可比江湖郎中的价码高太多了。崔老道家里没有存项,连算卦带说书,忙活一个月也挣不出来这么多钱。可是不给够了钱,人家就要打电话叫洋捕快,将这一干人等抓入巡捕房,那还不得扒下一层皮去?只得先将崔老道扔在医馆,回到家里敛吧敛吧,把能当能卖的全拿出来,连带着崔老道全身的行头和卦车,全部押在了典当行,再加上他说末场书没花完的钱,左邻右舍又给凑了一点儿,勉强交付了诊金。
回到家里,崔老道精气神儿见缓,但仍觉得头重脚轻,一闭上眼又是天旋地转,只得继续求医问诊,最后从白庙请来个七十多岁的老郎中,进了门一搭脉便问:“最近喝酽茶、吃海货了吗?”当时崔老道吓了一跳,难不成这位也是能掐会算,我又遇上同行了?他急忙欠身答道:“三天前喝过,五块钱一斤的,海货也没少吃。”老郎中摇了摇脑袋:“你就是受苦的命,人家有钱的大爷成天鱼山肉海的,肠子上的糖油都成包浆了。你可不是,一介布衣草民,即便能吃上荤的,跟人家从小吃到大的也没法比。越好的茶叶性越大,别说是你肠子上的那点儿糖油了,生锈的铁锅照样能刷干净了,有钱的财主喝完了不要紧,你哪儿搪得住啊!不单是如此,海货乃寒凉之物,再蒸得半生不熟的,酽茶下了肚子一搅和,不犯冲才怪呢!记住喽,东西再好也不能过量,适可而止!”崔老道悔青了肠子:“我真是花钱找罪受啊!连买茶叶带瞧病,钱花得海了去了。既然找到了病根儿,您给开个方子吧!”老郎中笑道:“用不着开方子,半斤山楂片、半斤冰糖、两个酸梅,熬一大锅水,喝下去就好了。”
偏方治大病,崔老道喝下半锅酸梅汤,隔了一天便可下地行走,只是心疼那剩下的一两多好茶叶,说什么也不敢再喝了。在家躺了这几天,他倒是琢磨明白了,正因为自己吃饱喝足之后胡言乱语,占了饭馆老板的便宜,致使当天说书挣的钱没花光,这才走了背字儿,倒了血霉,险些命丧洋医馆。看来往后真得处处留神,多积点儿阴德,别闹得一步棋错,满盘皆输。眼下囊空如洗,兜儿比脸干净,还得接着说书算卦挣嚼裹儿。怎奈行头全进了当铺,连裤腰带都没了,穷家破业的没钱赎取,那还怎么去南门口做生意?
江湖艺人说的江湖话称为“春典”,主要用于同行之间沟通,不准对外人泄露,以免毁了他们的买卖,害得他们置不下杵、吃不上饭。蔡九爷是开书场子的老板,没有师承门户,却对江湖话了如指掌,自诩是“满春满典”,为了显得自己内行,逮着机会就用。按他的说法,崔老道“念啃”,险些“土点”,进了一趟洋医馆,把能当的全当了,没了道袍道冠、水袜云鞋、拂尘法尺,外加算卦的小木头车,大病初愈“夯头子又鼓了”,也就是闹了嗓子,哪还有脸再出来说书?
书场子里起满坐满、胜友如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摇头叹气,也有人急得跺脚骂街。此事一传出去,很快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老话说“听评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大伙这一次倒没替古人担忧,改成替说书先生操心了!
又过了两天,有个眼尖的打南门口路过,无意中瞥了一眼,正瞧见崔老道!为什么说是“眼尖”的呢?因为崔道爷不仅没推着小木头车,身上的行头也换了,什么八卦仙衣、水袜云履、九梁道冠、宝剑拂尘,掖在脖子后头的法尺,那是一概没有。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裤,腰里扎着一条麻绳,脚底下趿拉着两只飞了边卷了帮的破布鞋,抱着肩膀在街边一站,两个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悠,似乎正在琢磨怎么圆黏子。赶上看见他的这位嗓门还不小,隔着老远招呼一声:“嚯喔!这不是崔道爷吗!多少天没见着您了,您死哪儿去了?”老天津卫说话就这样,越熟越不外道,甭看你是说书的,我是听书的,我不把你当成高台教化,你也别将我看作衣食父母,咱就跟好朋友一样,没有不能说的话。见了面客客气气、嘘长问短的,那准是交情不够。再不然是你能耐不济,我懒得跟你多费唾沫。
这位这一嗓子,无异于替崔老道“开了门”,当时“呼啦啦”围过来一两百号闲人,鸡一嘴鸭一嘴地问东问西。其中有人问了:“哎哟,这才几天没见,您怎么还俗了?”有接下茬儿的说:“崔道爷是在家的火居道,喝酒吃肉不论荤素,妻儿老小一个不少,既不修口,又不修身,他够俗的了,还能还哪门子俗啊?”也有人问:“崔道爷,说完《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您怎么就不露面了?是不是肚子里没货了,又住到哪座破庙里捣鼓梁子去了?”还有拿崔老道找乐儿的:“听蔡老板说,您那袍子、掸子、小木头车子全进了当铺,您这是为了吃海货吗?”
崔老道眼瞅着“黏子”围得水泄不通,都不用他自己费劲了,当即给众人作了个罗圈揖,长着夯头说道:“诸位明公,贫道在南门口说书讲古这么多年了,何曾动过还俗的念头?您各位问了,既然你崔老道还是崔老道,为什么今天没穿道袍呢?不穿道袍还能叫老道吗?说完《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那么多天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接着往下说了?是不是编不下去了?实不相瞒,皆因贫道的《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泄露了天机,结果惹上一件麻烦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这话怎么说呢?且听我给您各位念叨念叨。”
崔道爷没了身上的行头,可不耽误耍嘴皮子,那真是气死画眉、不让百灵,太能哨了,几句话又吊起了大伙的胃口,这就是“平地抠饼”的能耐。话说正是讲完了《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那天,崔老道吃饱喝足回到家,天一黑便吹灯上炕。他钻进被窝,脑子里可没闲着,《四神斗三妖》还得接着往下讲。万事开头难,说书也是如此,最难的就是开书头一场。哪怕是知道前因后果,他也得提前捋一捋书梁子,在肚子里编纂编纂,把这块活儿捯明白了,想清楚了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哪处详哪处略,又该如何铺排,不能话赶话说到哪儿算哪儿。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宿,迷迷瞪瞪刚见着周公,忽听有人砸门!
他老婆崔大奶奶以为邻居有什么急事,忙点上灯,趿拉着鞋下了地,打开门往外看,张望了半天,院子里空无一人。崔老道住在南小道子胡同的大杂院,还不是他自己家的房子,靠着口挪肚攒,赁了两间小屋子栖身。整个大杂院前后两进,住了不下十几户,出来进去全走一个大门。黑天半夜,大杂院早已关门落闩,外人进不来,同院的邻居也都睡觉了,谁砸的门呢?
过去的妇道人家没有不迷信的,崔大奶奶吓得够呛,赶紧关上屋门,推了一把被窝里的崔老道:“别睡了别睡了,咱家闹鬼了!”崔老道不以为然:“你真叫头发长见识短,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什么鬼敢上咱家闹来?”崔大奶奶不放心:“你刚才不也听见了,院子里又没人,要说不是闹鬼,这大半夜的谁敲咱家门?”
崔老道拗不过崔大奶奶,只得从炕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出门看了看,又拿块湿布在门上擦了几下,回来告诉他老婆:“踏实住了,什么也没有,肯定是哪个同行使的坏,看我挣钱了眼红,偷着在门上刷点儿鳝鱼血什么的,夜里引得蝙蝠往门上撞,这叫‘鬼拍门’。再不然是‘天南星’,拿熬化的鱼鳔抹在咱家门上,那玩意儿干了容易崩裂,听着跟有人砸门似的。无非是下三烂的江湖手段,没什么出奇的,睡觉睡觉!”
崔大奶奶叹了口气:“吃江湖饭的好人不多坏人不少,自打你在南门口开说《窦占龙憋宝》,成天吃香的喝辣的,还存心故意地显摆,真是够招欠的。别说同行同业的嫉恨了,街坊四邻都看不过去……”絮叨了半天,这才钻被窝睡觉。
崔老道嘴上吹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只不过是为了让崔大奶奶安心,实则他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哪个江湖人吃饱了撑得在他门上抹鳝鱼血?只怕真有什么东西在门外作怪!
道门中人讲究睡功,看着是睡觉,实则在行功法,正所谓“只管逍遥不管天,日高五丈尚闲眠;白云深处学陈抟,一枕清风天地宽”,睡梦中身心两忘,一觉醒来方才闲适自在。崔老道一宿没睡安稳,早上起来头昏脑涨,哪还耍得了舌头、说得了书?他自己翻箱倒柜收拾收拾,告诉崔大奶奶:“我出门去办一件急事,少说三五天才能回来,你照顾着家里老的小的。”崔老道常年东奔西走,三天两头不着家,即便在家,也是横草不拿、竖棍不捡。崔大奶奶早见惯了,实在没饭辙了,该赊的赊,该当的当,不行再找老街旧邻拆兑一口吃食,总不至于真饿死。
崔老道带着铺盖卷出门,先在胡同口吃了顿早点,额外多拿了十几个芝麻烧饼。过金钢桥往东走,有一座半荒的村落,曾是堆贮贡盐的皇盐厂,白皑皑的盐坨蜿蜒数里,周边盖起了许多屋舍。后来盐坨废弃,逐渐有流民聚集,形成了一个小村子。但因地势荒僻,干什么都不方便,村子里的住户并不多。崔老道寻得一间空屋,推门而入,天黑后点上油灯,拿了本破书凑在灯底下翻看,一边支棱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
不觉夜至三更,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忽然有人砸门,“砰砰砰”的响动不小。崔老道打开门,四下不见人影。进屋关门,刚一落座,门板又被砸得山响,反反复复折腾了七八次。崔道爷不堪其扰,走到门外怒斥一声:“识相的赶紧滚蛋,否则贫道一记掌心雷,打你个灰飞烟灭!”话音未落,卷来一股子黑风。崔老道睁开道眼观瞧,见空地上趴着一只嘴头子黢黑的大狐狸,冲着他口吐人言:“你个牛鼻子,甭跟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尽管在龙虎山上看过两行半的天书,怎奈命浅福薄,空有一身五行道法你不敢用,还他妈想吓唬我?我敢找上门来,就是料定了你不能把我怎么着。我虽也弄不死你,但我天天搅和你,让你睡不了觉、说不了书,断了你一家老小的嚼裹儿,看你能奈我何?”
崔老道心中诧异:“从哪儿来的狐狸,怎么跟我那么大仇?”不过他脸上可没带出相来,高诵一声道号:“无量天尊,既然是上门寻仇的冤家对头,贫道也不能怕了你,五行道法虽高,却不诛无名之辈,你敢留个名号在此吗?”
狐狸怒气冲冲:“揣着明白你装糊涂,你只管说你的《窦占龙憋宝》,提胡爷我的名号干什么?本来都以为我死了,可恨你嘴上没把门儿的,竟敢泄露天机,在南门口当众说我没死,害得我难逃劫数!”
崔老道登时明白了,来的正是胡臭嘴子。窦占龙当年在老铁桥下憋宝,落入河中的胡臭嘴子只是诈死,它瞒天过海,这么多年一直躲在九河下梢,结果让崔老道说破了行踪,迟早逃不过天打雷劈的下场。这个妖狐怀恨在心,忍不住找上门来报复。
崔道爷明知理亏,却也不能承认:“贫道乃玄门正宗,你一个四足踏地的山牲口,岂配跟我理论?”说完一扭头,他进屋去了。话是拦路虎,胡臭嘴子吃了个烧鸡大窝脖儿,干瞪眼没脾气。转天夜里又来砸门,这一次不一样了,它两条后腿着地人立而起,露出一块毛茸茸的肚皮,对着崔老道破口大骂。崔老道仍是不急不恼,仰天打个哈哈,扔下一句:“你个赤身披毛的东西,也忒不知羞耻,甭在你家道爷门前臭丢!”说完又进屋了。第三天夜里,胡臭嘴子又来了,不知从哪个坟头里扒出一身破破烂烂的死孩子装裹,穿着前来砸门。崔老道暗骂:“这个挨千刀的倒是挺会想辙,热面汤你还跟我端上了。且让你见识见识铁嘴霸王活子牙的手段!”当下揣着手出了门,冷着脸斥责胡臭嘴子:“阎王爷桌上抓供果——你是上赶着作死啊!贫道本不想跟你计较,你却再三上门搅扰,真是好了痔疮忘了疼,上我这儿找巧儿来了?既然你不知死活,可别怪道爷翻脸无情!”
胡臭嘴子根本不怕崔老道,尖着嗓子对骂:“你个有骆驼不吹牛的杂毛老道,累断了筋挣不出半拉窝头,光屁股进棺材——死不要脸的玩意儿!憋着一肚子坏水,在南门口招摇撞骗,祸害了多少良善之辈!长着两只狗眼,偷看了两行半的天书你到处兴风作浪,走到哪儿搅和到哪儿;三只贼手你不干不净,串通群贼夜盗董妃坟不说,又擅取金枪宝镜,放走金睛百眼怪;四处诳拐讹诈,打鬼胎卖野药批八字合龙凤帖你坑一个是一个;且又五谷不论,为着口腹之欲蒙面丧心,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自己在外面混吃混喝,扔下老的小的在家挨饿受冻,你这叫六亲不认;满脑袋糨糊七窍不通,擅自给人指点风水宝地,闹得董地主家破人亡;损人不利己谁碰上你谁倒霉,简直是八方害人,跟你拜把子交朋友的哪一个不是死于非命?又专逞口舌之能,逮着谁咬谁,堪称九头毒蛇;坑蒙拐骗偷奸懒馋滑坏你占全了,真可谓十恶不赦,你你你……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胡臭嘴子越说越生气,越骂越愤恨,嘴角子泛着白沫,一句比一句调门儿高。崔老道却似充耳不闻,疾走几步,到得胡臭嘴子跟前,俯下身跟它来了个脸对脸,厉声断喝:“咄!你乱嚷嚷什么?显你嗓门大是吗?”胡臭嘴子愣了一愣,但是一步没退:“又他妈吓唬我?嗓门大怎么了?骂的就是你!你那五行术法呢?掌心雷呢?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瞧瞧你那倒霉脸谱儿,胡爷我真不信你能滋出一尺三的尿去!”
崔老道脸色一沉:“贫道若无擒龙手,岂敢腾云上九天?你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收拾你还用得着五行道法?我下山入世,实乃应劫而来,你这厮不过是胡家门的一个败类,怎能洞悉此中玄机?你在九河下梢扫听扫听,崔道爷我人称‘铁嘴霸王活子牙’,四神三妖中占个‘殃神’。我说你好未必能好,说你倒霉可是一说一个准儿!你也别啰唆了,发昏当不了死,速速跪地求饶,由贫道送你一程,将你拎到狐狸坟,按着你家门规发落,保不齐还有转世投胎重入六道的机会。否则我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你甭等雷劈了,明天一早就该让人抽筋扒皮,你觉得你躲得过去吗?”
胡臭嘴子听得“殃神”二字,已自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坏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呢?再看这个长袍大袖的牛鼻子老道,夜风凛凛中衣袂飘摆,颇有仙风道骨之态,真乃天上神人!它真让崔老道这一番话吓得够呛,却又心有不甘,仍待反唇相讥。怎知崔老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运足了丹田之气,突然啐出来一口浓痰。双方相距太近,胡臭嘴子躲闪不及,正让这一口黏痰糊到脸上。别看它嘴臭,可还挺爱干净,这一下真是恶心坏了,急得四肢乱摆浑身抽搐,羞愤之余忙用爪子去抹。
怎知崔道爷还有后招。他为什么是揣着手出来的?因为袖中暗藏着从家带来的擀面杖!当场抽在手中,抡开来对着狐狸一通乱打。胡臭嘴子一万个没想到,崔老道既不跟它斗法,也不跟它斗嘴,直接拿棍子招呼啊!不由得又惊又怒:“哎哟喂,你怎么动家伙……”话音未落,早被劈头盖脸的闷棍打翻在地,口鼻淌血,屎尿齐流。它本来也没有多大道行,以为崔老道不敢擅用五行术法,这才有恃无恐找上门来挑衅,却忘了一个是人一个是狐。它胡臭嘴子还没条野狗个头大,崔老道立着比它高,躺着比它长,瘸了条腿也是一百多斤的大活人,一个草狐才多少斤?崔道爷惹不起混混儿、斗不过兵痞,揍个狐狸可绰绰有余。但是再怎么说,胡臭嘴子也是胡三太爷门下,崔老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手下留情只打了它一个半死,顺手扯下裤腰带,三下五除二将妖狐捆了个结实。
书说至此,崔老道拔高了调门儿:“贫道不用五行术法,仅凭这一张铁嘴、两排钢牙,三言五语说得妖狐束手就擒,狠狠揍了它一顿,算是略施惩处。本应该亲自将其押往狐狸坟,转念一想,此去关东山千里迢迢,一来一往的太远了,咱还得接着在南门口说《四神斗三妖》啊,怎么能让老少爷们儿干等呢?只好让小徒弟替贫道走一趟,又恐他年轻识浅,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想那妖狐能言善辩、诡计多端,放个屁也能将人迷住,半路上再跑了怎么办?便将八卦仙衣、水袜云履、九梁道冠,连同拂尘、法尺、木剑、黄符、卦车一并给了小徒弟,吩咐他去办这趟差。头些天说书挣的钱,全拿给小徒弟当路费了。故此耽搁了一阵子,没能来南门口说书。不过降妖捉怪乃贫道分内之事,捉拿妖狐也算替天行道,给世间除了一害。若不是在地道外开书场子的那位同行满嘴跑骆驼、胡说八道混淆视听,贫道何至于跟大伙叨咕这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耽误您各位听正书呢?毕竟我道门中人少思寡欲,眼不见邪事,耳不闻干戈,闲来山前观虎斗,闷坐桥头看水流,怎会在乎此等鸡鸣狗吠的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