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姜侍郎身担‘袁仙师之徒’与‘吏部侍郎’两重身份,自然更慎重以评人。
可她方才,居然明明白白开口夸了聪察岐嶷。
不光杜易简,宴上众人都看了过来。
其中就有一位大儒道:“这位王家子,可是之前杜长史盛赞的‘王家之宝树’?”
此话一出,杜易简略微有点尴尬。
这确实是他之前盛赞好友之子王勃的话。
如今在此宴上被人说出来,似乎……是有些夸的太过了。
所谓‘宝树’的典故,是出自东晋谢家。
谢安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谢玄回答:“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2]
以七岁之子,比东晋谢玄,在许多人看来,自然是大为过誉。
这位并州大儒点出此事,自是觉得杜易简捧人太过分了。
倒是姜沃,听闻‘宝树’二字,心中一动:所以《滕王阁序》里那句‘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莫非缘故在此。
其实,只《滕王阁序》一文传于千古,王勃又何尝不是‘王氏之宝树’。
姜沃如此想,便如此说了:“此子之才,将来亦是留于文史的‘宝树’。”
杜易简方才微微的尴尬,立刻化作了满满的喜悦。
将来!
袁仙师当年就说过,他的姨兄岑文本,将来能拜相,果然应验。
数十年后,他的高足又如此预言好友之子,必是准的!
姜沃言毕,春日宴一刹安静如许。
虽是有人不信(比如方才的大儒),但却没人反驳。
又见这位神如闲云野鹤的姜侍郎举杯道:“在座诸位,将来名垂竹帛,留于文史的又何止一人。”
此话一出,宴席氛围立刻又是一变。
姜沃已然不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只是自顾自饮了一杯。
其余人见此,甭管心里怎么想,也都赶紧举杯陪饮了一杯。
其中尤以李敬业为甚——
他特别像那种上课时候爱接老师话的男孩子,立刻举杯捧场:“借姜侍郎仙言,只盼来日我等都能名留史书。”
简直是‘活泼开朗大男孩’。
姜沃:……感觉李大将军的基因,在长孙身上变异的好厉害。
她忽略掉李敬业。
搁下酒杯,再次望向眼前因方才之言而拜谢的孩童,观量片刻。
观量的时间略久,以至于杜易简都有点不安。
他刚要发问,就听姜侍郎问道:“杜长史身上有无铜钱?”
杜易简连忙取出几枚。
其实早些年,姜沃都是随身带着卦盘的,还是入了吏部后,才将卦盘收起轻易不用,平时起卦只用铜钱和骰子。
于现在的她而言,铜钱也够了。
她要卜一卜此世界线王勃的命数。
是否还是二十几岁就落水而亡的命数,又是否是死劫不可更改。
因是‘荐才宴’,案上除了酒馔,皆备有纸笔。
姜沃就推一推面前的纸笔,对王勃颔首道;“将你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孩童一怔,忍不住回头去看杜伯父。
杜易简则看眼前姜侍郎。
只见姜侍郎指尖转着一枚铜钱,眼瞳虽清澈如水却又幽深如潭,开口道:“我观此子面相,弱冠后有一命劫。想为之一卜。”
杜易简连番致谢,又连忙命王勃写下自己生辰八字。
姜沃掷出铜钱。
片刻后,观卦象而心略安。
大约是此世许多事已然不同,并非不可破的死劫。
她取过纸张。
王勃则又重新蘸墨,恭敬将笔递上。
姜沃写就一句话,折起,递给王勃,又道:“待你弱冠之年,当往长安。我会再为你卜一卦。”
杜易简带着王勃连番拜谢。
春日宴至此,已然盛景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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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后,杜易简送诸位朝臣出门。
李敬业和骆宾王都在姜沃身后随行。
骆宾王就听旁边李敬业羡慕小声嘀咕:“今日别的也罢了,姜侍郎居然起卦了。当年祖父也曾寻姜侍郎卜过家族事——据说我们家族也有一劫。”
骆宾王:?
李敬业的小声嘀咕,也没有多小声,姜沃也听到了半句,心道:嗯,劫数开口说话了。
姜沃回首看了两人一眼。
李敬业不说话了。
不知怎的,大概是这位姜侍郎跟祖父熟悉的缘故吧,每回她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李敬业总有点不安。
倒是骆宾王,上前一步拱手,有些好奇问道,不敢请动起卦,但不知若只观面相,他有没有什么劫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