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之家送人进东宫?
皇帝低头正好与媚娘四目相对。
彼此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思绪。
许多时候魏国夫人的操作(尤其是去年亲蚕礼之事),让媚娘都要停下来怀疑一下:不,一定不会这么蠢的,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她没有看透的阴谋。
然而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想法差异之大,有如鸿沟。
她的谨慎防备,简直是屡屡媚眼抛给瞎子看。
此时媚娘眼波流转似水上涟漪,笑道:“有时候我都觉得,魏国夫人怕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其实心中是极向着陛下这位女婿的,大义灭亲也顾不得了。”
皇帝大笑:“媚娘好促狭。”
“走吧。”
他们准备看过女儿,吃一顿火锅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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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每回到姜宅看过女儿,都觉安心。
这小小的宅院,处处有条不紊,给他一种固若金汤的感觉。
就像是……他想起曾经母后还在时,他在父母身侧的安稳。
皇帝才亲手抱了一会儿小公主,就见孩子乌黑的眼睛慢慢迷糊起来,然后小脑袋歪向他,靠着他的前襟睡着了。稚子靠在胸前,让他觉得胸口压着一份沉甸甸却令人欢喜的重量。
姜沃从皇帝脸上看出了‘啊,朕心都化了’的心情。
皇帝又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将女儿放在栏车里,嘱咐乳母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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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热气氤氲中,皇帝问起正事。
先问起崔朝:“这些日子你也留心看了——若是朕要动魏国公府和柳家,世家内会如何?”
崔朝道:“世家也从来不是一心。陛下应当记得从前我被逼婚事,其余世家也愿意看崔氏热闹,卢寺卿当时还跟着落井下石了一把。”
姜沃夹了一块米糕。
是,只要不动世家集体的大饼,比如《氏族志》这种‘集体踩踏世家’的大事,他们也是各有各的算盘。
“因陛下近日待太尉实在冷淡,连族长都私下找过我一回。”崔朝笑道:“我便按陛下的意思略微透漏了一些——陛下与太尉总是舅甥是至亲,磕绊后也就过去了。倒是魏国夫人与柳相,多仗中宫与东宫,不甚恭谨,甚失圣心。”
又道“其实族长对柳相,也是颇有微词啊。”
可不是嘛,论起资历来,十年前就代‘兵部尚书’的崔敦礼,是比柳奭要深的,结果柳奭倒是先一步做了拜相做了中书令。
无非是因为有个做皇后的外甥女——因皇后的生父魏国公又早已过世,柳奭这个舅父就跟国丈差不多了,魏国夫人凡事自然与娘家兄长商议。
世家是想皇后和未来的太子,属于世家。
但每个世家更希望,皇后和太子出于自己家!
崔朝都能想象到,若是柳家罪名成立,皇帝提出要废王皇后,这些世家倒不会在废后事上多纠缠,但会在立新后上好好争取一番。
只是必不会支持武宸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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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点头:“所以朕先动魏国公府和柳奭。”
转头对姜沃道:“朕不在京中时,就劳姜卿多看着朝臣了。”
姜沃应是。
于热气升腾中,李治忽然想起了数年前,父皇带他亲征高句丽。
彼时舆图之前,父皇指着一座座高句丽城池对他说:高句丽与东突厥、薛延陀不一样,很难毕其功于一役。高句丽是一座座坚城,需要一个个去耐心地拔掉这些锚点。
就像如今。
太尉一脉遍布朝堂,他没法一下子扫清。
只能一个个拔去。
最后……剩下舅舅。
饶是皇帝下定了决心,也不免怅然:若是父皇于九泉下得知,他第一场‘亲征’,最后的对手竟然是舅舅,不知会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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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上幸汤泉宫。
不过七八日即归。
然而,一同前去的皇后未归。
皇帝只道:“皇后体虚,去岁就于亲蚕礼前忽然病倒十数日。今年更多病痛。这回至汤泉宫,尚药局奉御道汤泉于皇后有益,朕便令皇后暂居汤泉宫了。”
朝中也无人觉得奇怪,毕竟皇后去年病得亲蚕礼都行不了,命妇们是亲眼见着的。
但魏国公府却觉不对。
魏国夫人得知此信后,立时便赶去与兄长柳相道:“皇后如何今岁多病痛?皇后娘娘自来体健,这两年岁我可常入宫,今岁娘娘连风寒都未有过。”
“眼见冬至将临,陛下却把皇后独自留在汤泉宫——那命妇进宫参宴,是谁来操办?定是武宸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