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帅的嘴唇上还有青色的绒毛,他刚变声没多久的嗓子每哭一声,听起来都凄厉至极。
他用力扒着担架床,不准护士推走,一边对着邬秀凄喊:“秀秀,秀秀快来看你阿妈啊!一会儿就看不到了啊……”
但邬秀仍是木的。
她被袁小帅拖到地上,揿着她的脖子磕头,又揭开白布,拉着她去见自己阿妈最后一面。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个局外人。
不,像个傀儡。
她跪在地上,麻木地看着哭到发抖的袁小帅,眼里空无一物。
护士推走了担架,经过万财婶身边的时候,万财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没了。
她扶着墙蹒跚赶去,想安慰这两个可怜的仔,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劝他们日子还要过下去。可还没走到近前,袁小帅就瞠目而视。
“滚开!你还有脸来,为什么不管好你的男人!”少年被悲恸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宰了他!我宰了他,就不用阿叔动手,阿婶也不会死啊!”
医院的长廊里,回响着少年凄怆欲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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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财婶并没有办出院,她偷了隔壁床一套衣服,抱着孩子逃出医院。
她上了山。
听说男人就死在山上。
可她并不是来凭吊他的。山风吹来,让她的腿肚子哆嗦得更加厉害,她紧了紧孩子身上的斗篷。
这条山路她走过许多次。
怀孕以后,因为以前做下的妇科病,肚子总是痛,大师父给她针灸,让她好了很多。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相信菩萨,相信经文里说的,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只要咬紧牙关熬下去,把前世做的孽偿清了,就总能有解脱的一天。
她想,大约是自己前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这辈子才要受无尽苦。
很多次,当她被倪万财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她就会想,别怕,我是在还债,我让他弄够了,他就不会再去害别人家的清白姑娘。
她一直这么鼓励自己,当她躺在水泥地上生产的时候,当她痛到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她甚至在一团黑暗里看到了金光大道。
怀里的孩子睡得香甜,万财婶笑了笑。
她望着玄月寺的小小牌匾,坐下来,哄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叹息。
“仔,阿妈以为受了这么些年的罪,终于把前世的债都还清了。谁晓得你阿爸临走又造了这么大一个孽。
他糟蹋了秀仔,那么清清白白的女仔。他自己一死了之,你让阿妈还有什么脸再活在这个镇上?
别怪阿妈不陪你,阿妈要替你阿爸还债。他欠的太多,阿妈只能拿命去赔,只有这样,或许以后你还能抬起头来做人。”
她含着泪,给孩子喂了最后一顿奶,又把小手小脚挨个亲了一遍,最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着孩子的小襁褓。
月光照亮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