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弄脏了,吃了要肚子疼的。”
“可我饿,饿起来肚子更疼。”
任战心里一酸。他自小家境优渥,从来没想到现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有孩子会饿成这样。
“你乖,一会儿叔叔带你去吃饭。”
“不,我现在就饿,现在就要吃。”男孩凶悍地白他一眼,又去袁梦的包里翻吃的,果然被他翻出来两根果丹皮,一罐油煎黄鱼干。男孩眼睛一亮,立刻像饿死鬼一样,好几样食物同时往嘴里塞。
任战哭笑不得。
头一次遇到这么胆大包天的贼,当着自己这个警察的面,肆意挥霍贼赃,而自己还不好意思阻止。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泥鳅。”
“家里大人呢?你就一个人吗?”
泥鳅手一滞,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却又迅速恢复成原来那个楚楚可怜的样子,扁着嘴道:“我是孤儿,有阿爸阿妈的谁还偷吃呀?”
任战丝毫没有察觉。
这是他第一次在生活中遇到真正的流浪乞儿,正琢磨着也像袁帅帮助老邬那样,自己和这个孩子也结个对子。看年纪他差不多该上学了,如果需要学费,自己当全力资助。
“差不多垫垫就行了,叔叔带你去吃饭。”任战站起来,一手拎起袁梦的挎包,又一手去拉泥鳅。
泥鳅不死心地扒拉着最后两条小鱼干,小嘴巴塞得鼓鼓的,乖巧道:“警察叔叔你真好,你住哪儿,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可以啊,我就住四螺街58……”
任战的声音一下弱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泥鳅。
那个六岁孩子的手里已经不再抓着小黄鱼,而是紧握着一把匕首。而这把匕首,半截露在外面,另半截正插在自己小腹上。
“忘了告诉你,我最讨厌住在四螺街58号的人。”泥鳅拔出匕首,望着任战腹上飚出的一股血线,冷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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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一点点洇出来。
任战还没有开始感觉疼痛,他用手捂着腹部,只觉得手下一片温热濡湿,刚开始还有些黏腻,但随着血越来越多,连黏腻也感觉不到了。
原来刚流出来的血有这么热,任战想。
那七年前怎么就感觉不到呢?那时候只觉得疼,只晓得哭。真蠢,其实疼有什么好怕的,熬一下就过去了。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紧实的腹肌提供了阻力,总算令泥鳅那一刀没能全部没入。而他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泥鳅时会觉得他长得奇怪。
那是一张天生犯罪基因的脸。
尽管只有六岁,也尽管他一直低着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泥鳅的眼眸里一直都是与年龄极其不相称的冷漠和愤世嫉俗。
他说他讨厌住在四螺街58号的人。
难道就因为这个,竟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对自己起了杀心?
他强撑着一步步朝家里走去。
一片乌云挡住皎月,令夜空陷入幽深。就像这看上去宁静而与世无争的小镇,海风几下便吹散了血腥气,又有谁会相信这里刚刚还发生过一起恶意伤人事件。
路过小市场,袁梦早已不知去向。
邬秀发来短信,向他抱怨明天的摸底考还有好多来不及背。他笑了笑,用沾了血的手指回了一条,“那就别背了,早点睡。反正你考几分在我这里早已成为历史。”
好像还真是这样,任战想,所有在当时的努力、挣扎、痛苦……如果从未来的角度看,其实都早已经是尘埃落定。
那么渺小的我们,究竟还需不需要那么努力?需不需要去挣扎,去痛苦,去全力以赴呢?还是只要去静静地等着,却接受那个结果就好了呢?
过量的失血让意识渐渐模糊,他像是看到了老邬房里那点隐隐透射出的灯光,也闻到了院子里琼崖海棠的香气,却怎么也到达不了。
就像七年前他拼命想爬上山,去玄月寺求救那样。
那座山,那座寺庙,都在遥不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