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知向负责义工活动的师父打听了一圈, 得知庞云帅每天都正常参加活动,组织安排什么,他就乖乖去做什么,从不缺席, 也很少说话, 整体来说, 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不过,晚上是义工的自由活动时间,庞云帅每天都会去讲经堂二楼静室, 直到十点熄灯关门为止,看看书, 或是和人下棋。
所谓“静室”, 其实是一间小图书馆,只面向寺院僧人、义工开放。
平时,小光头冬瓜晚上都会去那里写作业。
那天,庞云帅却注意到,静室里的小屁孩正在偷看他。孩子的目光毫不遮掩,就像有温度一般, 可是每次庞云帅抬起头, 小孩就匆匆忙忙地别开目光。
这个年纪的孩子, 似乎并不擅长掩饰。
比如,小孩偶尔会竖起自己的英语课本挡住脸, 但课本都给拿倒了。再比如,男孩会故意把文具掉到地下,然后在捡东西的时候悄悄抬起头, 有一次,一支笔直接“咕噜咕噜”地滚到了他鞋边。
庞云帅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
冬瓜盯着自己写了一半的习题册, 把自己脑补成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超级特工,可他的“监视目标”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庞云帅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凑了过去:“小朋友,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小孩子把脑袋摇成一个拨浪鼓,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紧张:“我,我没有!”
冬瓜似乎不敢再看庞云帅的眼睛,连忙把铅笔盒与作业本胡乱塞回书包里,一脸想跑路的样子。这让庞云帅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他也不着急,毕竟,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随意拿捏。
“没有?”他笑道,“那你急什么?”
“他——他们不让我说的!”
庞云帅眼底闪过一丝阴沉:“谁不让你说?”
冬瓜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在犹豫。
“没关系的,”庞云帅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温和友善,“叔叔不是坏人,你可以和叔叔说。”
“我……我刚才是……”冬瓜扑闪一双大眼睛,伸手指向他身后,“看到你身后有一团黑气。”
“什么?”庞云帅忍不住回头。夜深人静,他背后自然什么都没有。
“她时隐时现的,我也看不清楚,好像是一个黑衣服长头发的阿姨。我不是在看你,叔叔。”小男孩委屈巴巴地一嘟嘴,“我是在看她……”
庞云帅脸色瞬间就白了。
这个点静室已经没人了,只有一个值班的残疾和尚,老僧只有一只手,入定似的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恰好时针指向了九点,老和尚猛然睁眼,面无表情地敲了九次木鱼。他毫无生气的目光在空中与庞云帅交汇,吓得他竖起一身汗毛。
“哎呀!”小男孩懊恼地一跺脚,“大师父不让我和人说这些的!”
说完他就拎起书包,一溜烟跑了。
小男孩一口气从后院跑了出来,刚出院门,他就笑得合不拢嘴。他跳过一条小溪,在月色下埋头钻进药师殿。
“成了!成了!”冬瓜把药师殿的大门砸得哐哐响,林鹤知一开门他就和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笑出猪叫,“哥你可太损了!你真应该看他脸上那表情,他好像还真信了,啊哈哈哈哈!”
林鹤知一把捂住他的嘴,探头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跟来,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小声点!”
“嘻嘻嘻。”冬瓜从书包里拿出几页皱巴巴的作文纸,塞进林鹤知手里,“我的工作完成了,该你了!”
林鹤知迅速扫了一眼检讨书上的内容,冷笑一声:“为什么打人?”
冬瓜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小寸头:“他先骂我秃子的,然后我骂他,他骂不过我,就说我……”冬瓜想起这事,又难过了起来:“……有爹生没娘养,我就,我就……”
林鹤知叹了口气:“签谁的名字?”
冬瓜一撇嘴:“郑叔叔。”
“就签名?”
“家长也要写200字检讨。”
林鹤知拿起笔,洋洋洒洒地在检讨书后面写了一篇小作文:“作为郑小东的监护人,他在学校打人是我的失职。我已经与郑小东进行了严肃的谈话……”
可写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笔。
林鹤知扭过头,看到小孩正坐在两具空棺材上,两条腿垂下晃晃悠悠,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出神。暖色调的台灯照亮了他的脸,也不知道那个小脑瓜里想着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林鹤知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一跳一跳的,酸酸涨涨地又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