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约莫十来分钟,40m双层大巴来了。细心的师姐林淑芬推荐陈肯上二楼。坐在二楼可以看到更好的街景。他们马上就会进入半山区,半山就是香港人所说的富人区来的。他们的学校港大,地理位置相当优越,正好坐落在半山。在他们研究生宿舍楼后面就有一条上山的路,登山很好,五十分钟就可以登到山顶来的。
还是乖乖点头吧。不过陈肯绝对没有兴趣和力气上二楼了。他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拉杆箱。好在师姐林淑芬立刻比他点头更快。她是那种好愿意无条件理解他人的模样。不管她的推荐付出了多少热情,她也却半点不勉强陈肯。
不知道是因为40m双层大巴在半山行使的曲折迂回,还是饥饿过度,陈肯的眼睛开始晕晕地发绿,紧贴车窗的街景除了使陈肯更晕,丝毫吸引不了他。聚餐茶叙到底在哪里啊?到底在哪里!
最后,实在饿不过来的陈肯,开始有种种大胆想法。比如: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他一定要买,他要在最初就谢绝师姐林淑芬接站,他要生猛豪爽不管三七二十一出了金钟站就直接打的奔港大,到了港大直奔餐厅饱吃一顿。
后悔药的说法也是来自陈肯的家长。陈肯以前只当耳边风,那时候他觉得家长好无聊好无聊,此时此刻他认为家长的确还是有家长的道理,家长就是比孩子吃的盐多,就是比较知道世事咸淡。
忽然,师姐林淑芬说:“落车!”
陈肯太激动了,一阵耳鸣,“什么?”
“噢,索瑞索瑞,抱歉我又说粤语来的!是下车。下车。再停车我们就可以下车了。”
“到学校了?”
“不,还没有。这一站是般含道,下车,我们吃饭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陈肯发自内心地说:“谢谢!谢谢!”
陈肯视线清晰起来,他看到车窗外面的教堂围墙上挂着横幅,上面巨大中文写着:饥饿困顿的人到我这里歇息。尽管陈肯从来没有接触过基督教,但是此时此刻陈肯从内心深处生发出了强烈的宗教认同感,因他真的是饥饿困顿了,真的需要歇息了。他好想说:感谢上帝!他果然就听见了自己呻吟一般的声气:“上帝啊!”
现实毕竟就是现实,经常出人意料,不可思议。
师姐林淑芬匠心独运,特意在般含道下车,不是为了他们最快能够吃饭,而是可以步行经过高街。步行高街的目的,是为了让陈肯顺便多看看香港美景。高街上有一幢古老的欧式古典建筑,巍峨气派。师姐林淑芬亲密地走在陈肯身边,孜孜不倦地讲解它的故事,结语是:“目前这栋楼是西营盘综合社区大楼,以前是精神病院。”师姐林淑芬已经是硕士毕业的人,她大约就从来没有认识过“饥饿”两个字。
陈肯说:“嗯。”
陈肯只剩下吐出一个字的力气了。他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行李箱车轮咕咕,高街结束。对过马路,步入正街。小街小巷家家户户小门脸。洗衣,花店,修车,补习,脚边巴掌大地块,只要有可能,也供一尊土地菩萨,林林总总皆是日常生活所需的小心思小营生,放眼四周全无酒楼饭店踪迹,唯有海风从维多利亚湾吹来,在纵横的小街游荡,咸腥气息仅供唤醒人们对于干贝鱼翅的想象力。在陈肯踏上香港土地的第一天,陈肯几乎绝望。或者说已经绝望。或者说正要绝望。他对香港最重大的第一个发现就是:香港人不饿!或者香港人经得起饿!或者他们少吃多餐,经常在吃以至于想象不到一天三餐的内地人到点就得吃饭!正在绝望的时候,非常突兀地,一阵牛肉汤的浓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伊记牛肉面馆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