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跟着他,脚站久了,有些麻,动起来不太灵活。
他一路带我来到那座水榭中,掀开珠帘,走进内室,他坐在案后的椅子上,然后沉默了一下:“近来还好罢。”
我抬头看他,没有回答,他应该也没有希望我回答,这冷淡而客气的语调,他只是想说一句话打破僵局而已。
“我一直不知道再见面该怎么对你说,”他声音很缓,“怎么说才能不让你伤心,还有,让你明白。”
我看着他的侧颜,沉默着。
他接着说,声音淡然:“抱歉没有再去见你……但我有些倦了,所以不想再染指以前那些事情。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皇位我不会再要,如今我只想要做一些我想做的事。”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一笑,眼底是一片沉静:“一生保护你的那个约定,有生之年,我依然会尽力遵守。至于现在的这个化名,算是对以往的一个纪念。”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不要再拖累我了。
我张了张口,我还能说什么?我想说的,不想说的,全让他说完了,再说下去,连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个毫无廉耻的向他伸手索取的乞丐。
我点头,扶着椅背站起来:“我知道了,我没什么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好,这么就够了,再会。”
抬腿想走,可是眼前却黑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我连忙爬起来,向他鞠躬:“不好意思,我走了。”
我逃一样的跑出那个房间,眼前有些模糊,天要黑了,院子里却没有点灯,慌慌张张也不知道摔了几跤,这个院子还是大得跑不出去。
匆忙间撞到了一个人,我的肩膀被牢牢抓住。
我抬起头,是萧千清,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下:“苍苍。”
夜色里那双浅黛的眼眸中盛满了我所不懂的光芒,他抬起手臂,抱住我。
没有一句话,但我却平静了下来,接着就有泪水涌了出来,我抱住他的身体,将头埋入他的肩膀中,深深吸了口气。
“苍苍……”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不管你怎么做,我在这里。”
我把他忘记了,整整一个下午,我在庭院里站着,等待萧焕,而他则在等着我,直到现在。
夜色如水,我闭上了眼睛,拥紧身前的这个男人。
阳光很灿烂,玄武湖边的空地上人头攒动。
这是一块新被凤来阁买下的风水宝地,依山傍水,寸土寸金。
现在这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尘土飞扬,摩肩接踵。
我挤在人群之中,我左边的那条大汉一直在吭吭哧哧地吐痰,浓痰“啪”一声掉在土里,他伸出脚去用鞋底来回擦。
我前边那个光头的游方僧,正在啃一只猪蹄,“吧嗒吧嗒”,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我身后那个浓妆艳抹,腰别两根峨嵋钢刺的侠女身上好像有狐臭,随着她不耐烦地扭动腰肢,恶臭一股股传来。
“下一个。”我们正前方那个临时搭建的凉棚下,一个人恹恹地说,他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一条蓝缎绶带,那是凤来阁坛主的标志。
“来了。”我前面那个游方僧把猪蹄抛开,用袖子一抹嘴,乐呵呵迎上去。
“姓名,门派,经历,会什么武功?使什么兵刃?”凉棚下那个坛主连珠炮一样问,他瘦脸剑眉,年纪还很轻,两鬓却已经斑白。
“洒家名叫鲁提化,师出五台山,江湖人称杖破九州赛智深……”游方僧唾沫横飞。
“不要对我提你在江湖上的名号,”那个白鬓的坛主不耐烦打断他,“杖破九州?使一套杖法我看看。”
看遇到了行家,那个游方僧讪讪住嘴,从身后摸出一支禅杖,那禅杖是精铁铸造,通体乌亮,在地上一放,立刻把土地砸出一个坑。
能使这么重一件兵刃,要有些真本事。
那游方僧面有得色,斜了白鬓坛主一眼,“呼”地一声,把禅杖轮成了一个满圆。
劲风快要刮到身上,我连忙后退一步。
霎时间,那游方僧就把一条禅杖使开了,一杖杖虎虎生威,沙石顺着劲风乱舞,黄土漫漫中那个闪亮的头颅好像陀螺。
我捂上鼻子再跳开几步,想起左边那条大汉搓痰的样子,这土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脏东西……
幸好不大会功夫,那游方僧把一套杖法使完,立杖站定,擦了擦头顶冒出的汗,得意地看向那白鬓坛主。
白鬓坛主一面用手扇着面前还未散去的尘土,一面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站着的女弟子:“小雪,给他看看你的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