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很多很多。南乔村,顺云,朝阳新村;乔白羽,秦阿姨,李芳好;艾滋病,安眠药。她回忆起小时候李芳好的温和,乔白羽离世后对自己的极度控制,以及离开半年后回来的变化。她也说了自己对乔劲羽欲言又止的思考,以及只要自己提及跳楼,多疯狂的李芳好都会回归理智。末了,她问乐凡,是不是应该带李芳好去看心理医生。
乐凡点了点头:“是。你妈妈很可能是重度抑郁,有过轻生的举动,越早接受治疗越好,心理咨询可能还不够,得配合药物。”
乔青羽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溢了出来:“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意识到……”
“你已经非常出色了,”乐凡坐到她身侧,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肩,“孩子,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不仅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还有能力帮助家人,非常非常棒了。”
乔青羽哭出了声。过了会儿,她止住抽泣,迟疑地问乐凡是不是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也会抑郁。
“当然了,人都会隐藏真实情绪,”乐凡点头,“不表现负面情绪,不代表没有。”
乔青羽看着不远处被阳光照亮的一盆绿植发呆。过了会儿,她轻声开口打破静谧:“乐凡老师,我感觉我姐姐就是自杀身亡的。”
乐凡“哦”了一声,听起来一点不意外。
“在我的印象里,她中学时非常放纵,跟小学相比完全变了个人,”乔青羽说,“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现在想来,她是自我放逐,放弃了自己。”
“你姐姐刚步入青春期就经历了那样的事,”乐凡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在孩子的世界里,大人就是天,大人说错的是她脏的是她,她就会相信自己堕落了,脏了。这会让她产生自我怀疑,从根本上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
“去年你把家里的事捅出来,闹出不小的风波,我感觉社会上的言论也让你吃了不少苦,”乐凡继续说,“不过你要相信,家庭创伤就像身体的伤口,揭开会带来痛苦,但这是疗愈的第一步。忽视它无济于事。”
想着李芳好,乔青羽心里一片灰暗:“姐姐永远回不来,我感觉妈妈也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很多时候,治疗的目的并不是让人忘记痛苦,而是让人学习如何与痛苦相处,”乐凡和声细语,“不要成为痛苦的奴隶。”
“以前我想起姐姐就愤怒,现在我想起她就悲伤,”乔青羽黯然地垂下眼,“我感觉,这悲伤会跟随我一辈子。”
“你是想摆脱这种悲伤吗?”
“不,”乔青羽坚定摇头,“只有忘记她才能摆脱,我不想忘记她。”
乐凡微微笑,慈爱的目光里充满鼓励和安慰:“人生很长,你只需遵从自己的心,剩下的,交给时间吧。”
从心理室出来后,乔青羽没直接回教学楼,而是拐进了行政楼侧边的紫藤通道。头顶的紫藤花只开了零星几簇,镶嵌在河流般的绿叶中,有一种飘零的,孤独的美丽。早早盛开意味着早早凋谢——乔青羽仰头望着它们,任心中淌过淡淡哀愁,余光则瞥见一个瘦高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
突然间她很想逃,脚却像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走到她面前,明盛在通道侧边的长凳上坐下了。
乔青羽收回视线,匆匆望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楼下等你。”
单独和明盛在一起本就让乔青羽窘迫,加上昨日李芳好在教室大骂他的场景在历历在目,乔青羽更加无所适从了。
“我妈妈砸你,很痛吧?”
“又想说对不起吗?”明盛笑了,“你那奖杯真够硬的。”
乔青羽满腔抱歉:“很痛是不是?”
“不痛。”
“骗人。”
“真的不痛。”
“砸的哪里?”
话一出口乔青羽就紧张了,视线移过去,见明盛站起身,靠近一步,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他自己的左胸口:“这里。”
乔青羽耳根微红:“对不起。”
“叫你别说。”
一时间两人无话。难耐的沉默中,乔青羽抬脚朝教学楼走去,明盛紧随其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两人像这样一起走在校园里还是第一次。经过集会广场后,乔青羽受不了落在身上的或猎奇或兴奋的眼光,在穿过高一高二教学楼时拔腿跑了起来。
所幸明盛没有跟来。
可进入高三教学楼后,在楼梯拐角,乔青羽停下了。
半分钟后明盛出现了,像是要报复她似的,竟脚步淡定地经过她的眼前,没有停留。
“喂!”乔青羽只得喊了声。
“干吗——”楼梯上方的明盛故意拖长声调,懒散地转过身俯视她,嘴角则忍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