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手一摊,做出迷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了?我们都不知道……叶子鳞啥也没干啊……然后呢,就在那天放学的时候,叶子鳞在门口跟陈予迁说以后去美国什么什么的,阿盛经过,就说了句’你还想着去美国?’”
“过了两天,叶子鳞跟别人说的时候,就说明年要去澳洲了,”怕乔青羽听不懂似的,关澜接着解释道,“就是阿盛那语气吧,怎么说呢,感觉叶子鳞是坨垃圾,他在的地方连空气都会被污染似的……”
乔青羽胸腔里似有洪水在奔流。
“嗯。”
“你怎么反应那么平静?”关澜嗔怪地看着她,“以前大家都说阿盛绝不会跟自己班的过不去,叶子鳞以前跟他多要好啊,没想到……你不觉得可怕吗?”
“他一直都很可怕。”
“你觉得他可怕还写文章发校报?”关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马上又笑了,“哇,乔青羽,我发现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才很有趣。”乔青羽发自内心地笑了——关澜爽朗,坦率又天真,总能把她逗笑,和她聊天真的很有意思。
“我才不敢把阿盛的感情捅到校报上……”
“我没有指名道姓啊。”
“反正挺佩服你的,”关澜拍她的肩,“你就自求多福,但愿阿盛看不出来吧。”
这番聊天没给一潭死水的高三生活带来任何变化。几天过去,乔青羽肯定是关澜多虑了,明盛压根不在乎文章的作者是谁。随着市篮球联赛的逼近,他不在教室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出意外进入了校队的首发。他不关心这些,乔青羽庆幸又落寞地想,这些无聊的看客,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
近来乔青羽望向窗外,愈来愈从明盛身上感受到蓬勃的力量。他运球时的灵活,腾空跃起的矫健,永不疲乏的活力。勇往直前的魄力,毫不犹豫的转身。朝霞中肆意的发梢,逆着光的清瘦身影。每次她看他跳起,都有一种他会飞走的幻觉。她觉得他就是在练习飞翔,他在抛下这一切。
教学楼聒噪的一切,朝阳新村沉闷的一切。
不知为何,每次想到明盛爷爷,乔青羽眼前就会浮出一个身穿藏青色对襟棉服的老人家,面目模糊不清,感觉上却异常亲切。她很努力地回忆了两三天,隐约想起来自己春节出逃那次,曾在乔白羽的墓边见到过这样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
当时,他好像把昏沉到意识即将消失的自己喊醒了,安慰了自己,还劝自己回家?
那段记忆在乔青羽的脑海中亦真亦幻,现在想来,颇有冥冥之中的意味。在万般芜杂的思绪和心情中,她越过所有理性思考,固执地让自己相信这就是她和明盛的命中注定——那个通晓自己心情的,想起他就莫名心安的老人,承载的一定是和明盛同脉的灵魂。
一次又一次,她从后排经过,望见明盛清爽的课桌,总生出往他抽屉里塞纸条的冲动。“对有些人来说,死亡意味着消失,对另一些人而言,死亡不妨碍他们永生,”她想这样写,“你可敬可爱的爷爷属于后者,我能证明。”
这句话在脑海中回旋了几天,终究没有落到纸上。十一月中旬的某天下午,窗外落起了雨,心理老师乐凡走进教室,给每人发了张白纸,让大家自由绘画,说是可以减压。和不少人一样,乔青羽拿到白纸后发起了楞,压根不知如何下笔。
“纸这么小怎么发挥啊,老师。”
声音来自明盛。乐凡跟着众人笑了:“不然我把黑板让给你?”
大家回过头看明盛的反应,乔青羽却垂下了脑袋——不知为何她心慌。明盛走向黑板的短暂时间里,她握紧蓝色水笔,在白纸正中画了一颗透明的雨滴。
窗外雨声渐密,教室里平静下来,乔青羽漫无目的地画着雨点,耳朵不放过任何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待白纸终于被雨点填满时,她缓缓抬头,望见明盛刚好放下粉笔,转过身与自己扬起的脸正面相对。
四目相撞,她体内的火山刚爆发,他就把视线挪开了。
乐凡老师歪着脑袋打量他留在墙上的粉笔画,问画的是不是一只柔软华丽的羽翼。
“不是,”明盛立马否认,斩钉截铁,“是一朵海浪。”
“对哦,蓝色,”乐凡老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好一朵优雅有力的海浪。这笔触,果然功底相当好……怎么想到画海浪?既然选择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画,不介意跟我们说说理由吧?”
“您不是说随便画嘛,”明盛道,“我随便画的。”
众人笑,乐凡也笑了。
“不过,”明盛晃了晃脑袋,视线由近及远,完美地跳过了教室正中盯着他的乔青羽,“我最喜欢的书是《老人与海》,所以,”他收回视线,笑了起来,流露出莫名的喜悦,“随便画也是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