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夜开始断断续续的雨驱散了喜欢散步的老人,此刻,湿漉漉的河边小径上空无一人。老樟树就在左前方不远处,不断靠近时,乔青羽鼻子泛起了酸意。
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多愁善感了。
围栏里的告示牌被雨水冲刷一新,牌子是典雅的银灰色,印刻的靛蓝大字显得沉静而忧郁。樟树,500年,一级保护。五百年,乔青羽喃喃,桑田沧海。
一如她此刻想起明盛的心情。
奇怪,明明根本没有开始,心里却感觉已经和他走到了尽头。
又下雨了。乔青羽从包里找出伞撑开,一手卷下遮住口鼻的已经被呼吸打湿润的毛衣领,一手将伞面低垂盖过上半身,抬腿继续向前走去。
小径末端是几步狭窄的台阶,生锈的铁门常年开着,出了铁门就踏上了车水如流的马路。行至台阶口,乔青羽注意到铁门那边出现一个行色匆匆的女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小跑着。
于是她站到一边让开路,想让那个女人先过。
“大佬,赶紧派个摄像过来!”女人听着很激动,“乔青羽妈妈答应接受采访了,我临时下车来朝阳新村了!两分钟后就到她家了!我需要摄像!摄像……她妈妈说了,只要能让乔青羽回家,什么她都愿意做!不会白跑一趟的,放心好了!赶紧的啊!”
经过乔青羽眼前时,她朝乔青羽颔了颔首表示感谢,视线从乔青羽煞白的脸上匆匆扫过。
“乔青羽哪有那么单纯?”女人阔步离去,声音继续传来,“据说她在二中里捅伤过同学。就是一叛逆女孩,所谓正义只是幌子……”
突然间女人停嘴并回过了头。
乔青羽转身想走,来不及了。
“乔青羽?”女人大喊一声,冲过来拉住她,“是乔青羽吧?我说怎么那么面熟!你就是乔青羽吧?藏青色羽绒服,月白高领毛衣,浅棕色灯芯绒裤子,是啊,你就是乔青羽啊!”
乔青羽想甩开她,奈何对方手劲太大,根本甩不动。
“你一直在朝阳新村?”女人满腔兴奋,“五分钟前我还跟你妈打电话,她怕你想不开哭了好几天了……你没事就好啊!”
“放开我!”乔青羽怒吼,终于转过了脸。
“别生气,别生气,”女人讨好地笑道,“我是寰州卫视民生频道的记者,这两天一直在跟进你的事,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喂,大佬,”她把手机放回耳边——乔青羽意识到她一直没挂掉电话——兴高采烈地说,“大佬,说曹操曹操到,我找到乔青羽了,她就在我边上!嗯嗯我稳住她,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乔青羽的脸色。乔青羽厌恶又困窘别过了头。
“小妹妹,”女记者展开善解人意的微笑,“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看到报纸上、电视上还有网上的新闻了吧?你家人为了找到你,所有办法都用了。你妈妈,前天还拿着扫把要把我赶出去,不让我采访家里人,今天都主动给我打电话说想上电视了。她想让你知道她不会怪你。你再不出现,她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越来越动容,讲得乔青羽头皮发麻。
“你是一直在朝阳新村吗?在朋友家吗?你还没回家对不对?我看你衣服都没换,”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女记者放开紧抓乔青羽衣袖的手,“接下来你想去哪里呢?”
乔青羽抿着嘴不吭声。
“出来好几天了,至少应该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这句话就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又锋利。乔青羽难堪地低下了头。
“不管怎样,你平安无事就好。”
乔青羽感觉心里防御的围墙已不知不觉地坍塌了。雨变大,黯灰的世界漫进眼,她看不到出路。
“回家吧,”女记者说着,又拿起手机,“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完成学业,羽翼丰满了,才能真正独立。这个道理,我相信你懂。”
她开始拨手机。
“别给我妈打电话,”乔青羽终于开口,颤抖的声音里满是乞怜,“求你了。”
“叛逆的高中生我见得多了,知道什么是为你好。”女记者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边说边把手机贴上耳朵。
乔青羽看着对面一张一合的嘴,耳朵仿佛失聪了。几秒后,手机那头,李芳好巨大的悲鸣冲破天际,震得她掉下眼泪。
“来,”女记者把手机贴上乔青羽的右耳,“跟妈妈报个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