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缺乏预想中的无畏。不,她没有勇气面对人们发现纸条的现场,目睹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严肃再到惊异,很可能夹杂着不小的兴奋,并不会给她带来痛快的感觉。她得提前离开。
又要合影了。伴娘照旧把酒红色包放在花墙一角,示意乔青羽帮忙照管。堂前的钟敲了四下,刘艳芬走进院内了,乡间中巴出现在拐角,半分钟后将停在距离花墙不到二十米的前方。
这是最好的时刻。乔青羽假装系鞋带,面朝蹲下身子,用宽大的羽绒服将酒红色包整个挡在里面,而后迅速从包中抽出一小叠红包,塞进羽绒服内侧的口袋。
起身,没人发现她的异样。乡间中巴在身后徐徐而过,边上新郎新娘领着一拨人仍在乐此不疲喊着“茄子”。就在乡间中巴停下时,人群一哄而散,伴娘回头,重新拎起了酒红色皮包。
又来人了,看着像是乔劲睿的中学同学。这次,乔青羽拿出几盒身带重任的喜糖,略微郑重地递给了伴娘,紧接着以去洗手间为由,离开了花墙。
她是从新房的后门离开的,踩着石板路绕过封闭的另一侧院墙,将羽绒服的帽子盖住脑袋,疾步来到了中巴停车的阶梯前。司机正在关门。乔青羽一手用袖子遮住口鼻,一手敲了敲,门再次开了。
急冲冲上车后,她径直走向了最后的空位。
隔着玻璃,她依稀听到身后不远处爆发的欢笑。检查了下羽绒服内侧的口袋,身份证,钱包,手机,摘录本,红包,齐了。回头,本就斑斑点点的窗户外,那座彩灯高照的新楼及乔劲睿一伙人中巴的灰色尾气里模糊不清,逐渐远去,转眼就消失了。
心情忐忑到了极点。乔青羽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了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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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计划提前了一小时,但一切顺利。四点离开南乔村,四点半离开桥头镇,五点五十离开顺云市。七点半,乔青羽到达了隔壁省的童阳市——与寰州相反方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不是她的目的地。
童阳虽是个比顺云更微不足道的地方,但这里有火车站。一趟从广州开往上海的列车会在夜晚九点经过这里,停留两分钟。乔青羽买了票,在简朴的火车站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坐上这列晚点半小时的,裹着绿皮的庞然大物。
九十三分钟后,她将在寰州下车,做另一个短暂的停驻。
火车有节奏的哐哧哐哧晃得她数次闭上了眼睛。过去两夜的睡眠加起来可能都不够六小时,她已疲困至极。可她怕自己坐过站,又不敢打开手机设置闹钟,只好强撑着。最终目的地是上海,去寰州对她而言是危险之举,没错。但是,那个地方,她无论如何都得去一下。
为了保持清醒,她向列车员借了支笔,开始在摘录本后面详细写下自己的计划。八个红包已经拆开数过,共4208元,作为她在上海第一个月的租房费和生活费,已经足够。她会尽快找一份工作,不管是餐厅服务员,服装店售货员,抑或是理发店的学徒工,都可以。关键是要有收入。适应后,她必须省吃俭用,边工作边自学,考中专,学一门专业的技能。再之后……那得好几年之后了吧,也许,那时候父母已经原谅自己现在闯下的祸了。
前路颠簸且茫茫。乔青羽合上摘录本,脑海中浮现乔白羽曾经得奖的那副字: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她能轻而易举地勾勒出每个字的一笔一划,就像储存在大脑中的高清照片一样。爸妈真的把那副字扔了吗?多可惜啊。
anyway,乔青羽挺胸吐出一口气,不用怕。乔欢姐初中毕业就去寰州打工,自己再过一年就成年了,有什么好畏惧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敢把脑中的想法写在本子上,是因为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李芳好看到了。霎时她高兴起来,快乐地想要尖叫。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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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寰州时已临近半夜十二点,到达大厅的店铺基本都关了,冷风从遥远的几个出口灌进来,把乔青羽冻得直打哆嗦。她饿极了,困得够呛,出站后望见马路对面有一家经营夜宵的小吃店,便赶紧走了进去。
热腾腾的面条上桌后,没吃两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另一张桌子上两个抽着烟的混混一直朝她这边看。
见乔青羽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人走了过来,嬉笑着:“妹妹,离家出走哇?”
没等他说第二句乔青羽就站起身逃到了店外。
对面灯红酒绿的ktv像只不怀好意的怪兽,对面的小旅馆外站着几个高头大马的混混,马路上突然杀过一辆低声嘶吼的跑车。深夜的城市仿佛换了张面孔,游荡在外的豺狼虎豹让乔青羽警惕而不安。
相比而言,火车站里有保安,反而更安全一些。
到达处的椅子不多,基本都被占领了,不少人躺在上面睡觉。乔青羽走了一圈,实在找不到座位,只好靠着一根粗壮的圆柱,坐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