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盛维持着睥睨天下的姿势:“说。”
“我知道你爸爸是省一医院的院长,”乔青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而我的姐姐乔白羽,三年前就是在省一医院离开的。如果你可以帮我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走的,我就一直帮你写作业,无怨无悔。”
说完她认真打量明盛的表情。他先是无动于衷,几秒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极其不屑地“呵”了一声。
“我不跟我爸讲话,”他声调冷漠,站了起来,瘦高的身躯恰好遮住了窗户外的斜阳,在乔青羽课桌上投下一片阴影,“我们还是互不干扰吧,乔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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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孙应龙那里得知手机被一个叫“王沐沐”的高三同学领走后,李芳好便默认乔青羽没有说谎,也不再提及这件事。手机和金镯的事都算尘埃落定,顺带着,乔白羽的残缺日记也被没收了。几天过去,乔青羽放学后照例在面馆帮忙时,回头望了望李芳好从后厨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突觉一切仿若梦境。
若没有手腕上的伤,发生的这些事,就像店门口那口盛放白粥的大铝锅的蒸汽一般,冒出来就消失无形了。
对父母自欺欺人遗忘一切“坏”事的做法,乔青羽不满至极。然而周末乔劲羽回家后,乔青羽惊觉自己其实比父母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你就老实告诉我呗,”乔劲羽缠着乔青羽,“谁借你的手机?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感谢你嘴巴很牢帮我守住了手机的秘密,但你真的不需要知道更多了,”乔青羽斩钉截铁,“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这些话就像是脑子里早就备好的,无需思考就滔滔流出了。说完后乔青羽不禁想,也许,父母隐瞒乔白羽的死因,也是因为觉得坦露真相毫无意义。
毕竟乔白羽再也回不来了。
乔青羽差点相信父母迟早有一天会真的忘记乔白羽的那个周末,乔家手工面馆一周内第二次歇业一天,且郑重其事在卷帘门上贴出了原因,是“家事”。
临出发了乔青羽才知道,安陵园是他们的目的地。
乔白羽二十三周岁的生忌日到了,在这个云淡风清的秋日。
下了公交车沿着山坡拾级而上时,连一向活泼散漫的乔劲羽都变得安静稳重了。安陵园是寰州风景最好的公墓,背靠北山,面朝清湖,稍高点的墓碑就能把清湖另一侧的寰州尽收眼底。进入墓园后,一家人以乔陆生为首,沿着墓地中间的石阶继续向上,快到尽头时乔陆生往左一转,在一个紧靠着石阶的白色墓碑前停了下来。
乔青羽紧随着乔陆生,脚步停顿之前就被墓碑正中的照片吸引住了。
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黑白照,有点褪色了,照片里素面朝天的乔白羽明眸皓齿,闪耀动人。四个人一起烧香拜了拜,末了,乔青羽弯下腰,凑近,用衣袖仔细擦掉了停在照片上的灰尘。
起身,她发现李芳好在背后默默注视着她擦灰尘的动作。像是怕跟乔青羽对视似的,见乔青羽转过来了,李芳好赶紧吩咐乔劲羽把东西拿出来。
这边乔陆生已经点着了一叠红红绿绿的纸钱。乔劲羽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躬着身掏出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递给乔陆生。
几条做工精良的褶皱纸连衣裙,一个纸板糊的豪华小屋,以及——乔青羽惊奇地张大眼——从浅绿摘录本里撕下的,粘有残缺日记的纸张。
乔劲羽显然也愣了楞,但仍旧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了乔陆生。
眼睁睁地,乔青羽看着那几页纸被一条燃着烈焰的淡粉色裙摆包裹起来,变成绚烂异常的跳跃火花,很快就化成了灰烬。乔陆生开始整理地上的纸灰,乔青羽呆滞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间胸闷地喘不过气来。
身边李芳好开始抽泣:“白羽啊,傻孩子啊,你怎么不给妈妈托梦啊,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跟妈妈说啊……”
令人窒息的阴郁沉沉地压下来。乔青羽转过身,背朝墓碑,大口呼吸。
天空是通透的纯蓝,清湖像被撒上了一层碎银,对岸鳞次栉比的玻璃大厦泛着洁净的光——这就是乔白羽所说的,梦幻的寰州吧。
下山前,乔陆生拉过姐弟,神情严肃地说:“姐姐喜欢大地方,风景好的地方,你爷爷奶奶嘛觉得落叶必须归根……爸妈自己做主给姐姐买了个她喜欢的地方,爷爷奶奶那边,以后爸妈来说,你们千万不要乱说。”
像是解释,但更多是叮嘱。
“那姐姐的……”乔青羽大胆问,“人,到底是葬在老家还是这里?”
“老家,”李芳好突然从身后插嘴,听着已从悲痛中恢复过来,“这个地方就是给姐姐买个位置,爸妈图个心安。”
她接得太快了,以至于乔青羽并不相信。
“妈妈,爸爸,”乔青羽视线回落到乔白羽的照片上,“谢谢你们,姐姐肯定很喜欢这里。”
悼念完毕,一家人收拾收拾心情,整理好东西,缓步走出墓园时,依次与一个背着双肩包的,捧着一大束白色玫瑰的男青年擦肩而过。像刻意回避似的,经过乔青羽一家的时候,男人加快步伐且低下了头。
李芳好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几秒后一拍脑袋,转头大喊了声:“何飞海!”
男生也顿住了,扭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就说怎么那么面熟,”李芳好竟露出了笑容,“以前你是里方乡中心学校初二1班的,我说的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