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的辛苦使我暂时忘记了心灵的痛苦。
“天旋地转,”我呻吟,“我像堕入无底深渊,救救我,救救我吧。”
庄半拖半抱地将我搬下飞机,幸亏我们记得通知姐姐们。
大姐冲过来,“怎么了,震中……庄先生,震中怎么了?”
大姐的声音中充满关怀,我听了悲从中来,“大姐。”
庄喝止我,“你少动,你扑过去,她可扶不住你。”
大姐问:“是喝醉了吧?”
“是,开头调戏全飞机的空中小姐,随即呕吐,令全机的侍应生服侍他,他这条机票花得值得。”
在我眼中,大姐既温柔又爱我,她的脸渐渐变幻成母亲的脸——“妈妈,妈妈!”我嚎叫着。
他们把我塞迸车箱里。大姐怜惜地问:“怎么叫起妈妈来了?”
“要紧关头,谁都会想起妈妈,战场里的伤兵,血肉模糊地躺着,都忽然念起妈妈的好处来了。”庄说。
“庄先生!”大姐吃惊地掩住嘴。
“往哪里去?”庄问道。
“往舍下先住几天,然后找间公寓安顿你与震中,牛津那边……”
我转呀转呀,身子轻飘飘地坠进一个无底洞里,完全无助,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辛苦地硬咽,但终于失去了知觉。
我并没有醉死。
或是心碎而死。
我只是睡着了。
真可惜。
醒来的时候,在小姐姐家客房里。
客房一切作粉红色,非常娇嗲,像小女孩子闺房,我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天花板上那盏小巧的水晶灯,暗暗地泛着七彩光华。
我想起了妈妈,也想起了玫瑰,我内心痛苦,头痛欲裂,双重煎熬之下,简直死无葬身之地。
我大声叫人。
小姐姐进来,“醒了吗?吓死人,替你准备好参汤了。”
“拿来,”我说,“参汤也将就了。”
“你想喝什么?”小姐姐瞪眼问。
我说:“三分人心醒酒汤。”
“罗震中,你干吗不醉死了算了呢?”
我叹口气:“你咒我,你咒我。”其实我何尝不想,只是这件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
我问:“老庄呢?”
“人家到伦敦分公司报到去了,像你?”小姐姐说。
“他倒是决定洗心革面,”我偶然说,“新年新作人。”
“你几时也学学他呢?”
“我?我何必学他,他发一下奋,他儿子好享福,我不发奋,我儿子也好享福。”我喝了参汤。
“新年了,也不见你狗口里长出象牙来。”小姐姐接过空碗。
我呆了一会儿,问她,“小姐姐,你恋爱过吗?”
“当然恋爱过,不然怎么结的婚?”
“不不,不一定,”我说,“小姐姐,恋爱与结婚是两回事。”
“震中,你在说什么啊?”小姐姐埋怨。
我抬头,不响。
“起床洗把脸刮胡须,来。”
我转个身。干吗我还要起床?这世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太阳不再眷顾我,照在我身上,我起床也是枉然。
“震中,你怎么了?”小姐姐起了疑心。
倘不是为了爹爹,为了姐姐们……
“震中。”
“我这就起来了。”
“震中,你住在我这里,好好调养身子。”
“知道。”
“你怎么告诉爹爹,说在英国有女朋友?”
“在英国找个女朋友,也不见得很难。”我淡淡说。
“到时爹爹叫你带回去见他呢?”小姐姐说道。
“大把女人愿意陪我回去见罗德庆爵士。”我还是那种口气。
“呵!你倒是很有办法,不再挑剔了吗?”
我忽然微笑起来,“不,不再挑剔了。”
“你倒是快,回一次香港,思想就搞通了。”
“是,”我简单地说。
事后庄国栋轰轰烈烈地做起事来。而我,我发觉自己渐渐向浪子这条路走去。
有一夜醉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添张来探访我。
我明知他是个死人,却不怎么害怕,我只是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他面色铁青铁青地,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他身体一直不那么好。
“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道你内心痛苦?”
“是,”我说,“我非常痛苦。”
“你这样喝酒不是办法。”他说,“我教你一个办法,来,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