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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最后的玫瑰(3)

风一吹就后悔,连心都凉了,我太沉不住气,在这种关口,功亏一篑,说出来也没有人同情。是,我恨溥家敏,但何必让他知道,这一拳把我自己的底子全打了出来,我的恐惧,我的自卑,我的幼稚。

我与太初就要结婚了,何苦为这种小事平白翻起风浪。我不想回家,到一间王老五呻酒馆去喝啤酒,一进门就遇见熟人,大家坐在同一桌。开始时我喝闷酒,听他们说及工作及前途问题。

张三发牢骚,“一般人以为咱们专业人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有苦说不出,局里起薪点才七千三百元,真是啼笑皆非。”

李四说:“若不懂得长袖善舞,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白白浪费了大学六年的心血。”

王五说:“周棠华没有这个烦恼,幸运之神是跟定了他了,人家一出道就年薪三十万,老板即是妻舅,嘿,那种风光还用说吗?朝中无人莫做官……”

他们数人用鼻子发音说话,酸溜溜,听得我很不是劲,喝完一瓶酒,我就走了。

回到家,我决定第二天便辞职,一个月期通知黄振华,我另谋高就去,七千三百元就七千三百元,不见得我周棠华,就从此不能娶妻生子。

下了狠心,一转侧,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昨夜不愉快的事,忘了一半,阳光明媚地回到公司,觉得深宵三时半的决定在第二天十点半简直不起作用,刚想打电话叫太初原谅,却有公事绊住了。

两位同事在文件上与我起了争执。

我已经忍着气解释,岂不知其中一个忽然急急说:“跟老周争什么?未开口胜败已分,人家皇亲国戚——”

另一位急急推他一下,又白他一眼,像是叫他学乖住嘴。

我顿时呆住了,一阵心酸,差点急出眼泪来,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委曲。

啊,原来人们都这么看我吗?

原来我真受了黄家的恩泽——原来我是一文不值的一个人。

我气噎住,过半晌,想必脸色已经变了,那两位同事一声不响,害怕地看着我。我站起来,取起外套,一言不发,转头就离开了办公室了。

我并没有再回去。

我在街上游荡完毕,买了一份南华早报,在聘人广告一栏中寻找工作。

回到家中,我点起一支烟,搬出古老打字机,匆匆打了几封信寄出去。我的心在滴血,我必须要坚强起来,我告诉自己,不是为爱我的人,而是为恨我的人。

傍晚时分,有电话找我。

是黄振华。“你这小子,工作做了一半,坐了不管,开小差到什么地方去了?听说你打了溥家敏是不是?”

我抓住听筒,不想说话。

溥家敏可以告将官里去,我宁愿受罪。

黄振华问:“喂,喂,你还在那边吗?”

“我正式向你辞职,黄先生。”

“你拿这要挟我?”

“不不,没这种事,我只是向你辞职。”

“辞职也要一个月通知!”他恼怒地说。

我勇敢地说:“我明天回来,从明天起计算,一个月内辞职。”

“是因打了溥家敏?”他笑问。

“我不想多说了。”

“好,明天见。”他重重放下电话。

我要自己出去打天下,等到稍有眉目,才娶太初过门,如果一辈子当个小公务员,那就做光棍好了,没有本事,娶什么老婆。

我侧身躺在床上,脸枕在一只手臂上,真希望太初打个电话来,只要她给我机会,我愿意向她认错。当年我们在大学宿舍,每个周末,都这样子温存,不是看书,就是听音乐,从来没曾吵过一句嘴,那时的太初,是我的太初,我鼻子渐渐发酸,心内绞痛,眼睛发红,冒起泪水,我把脸埋在手臂弯中。

母亲敲门:“电话,棠华。”

我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去取起听筒。

母亲看我一眼,欲语还休,摇摇头走开。

那边问:“喂?”

是太初的声音。

“太初——”我如获救星般。

她笑,“我不是太初,棠华——”

“你当然是太初,太初,”我气急坏败,“太初!”

“我是罗太太。”

“是太太!”我呆住了。

“是。”她轻笑,声音在电话中听来跟太初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

我作不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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