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很快接通了。
顾云合问她腿怎么样了,顾母把镜头对准自己的腿,随意晃了几下示意没什么大事了。
就在顾母把镜头调回来的时候,顾云昌的脸突然在右下角出现了片刻。
随即而来的还有男生得意的声音:“妈,这游戏机简直太赞了!早知道那几个破相机还能……”
顾云昌话还没有说完,顾母显然意识到了顾云合能听见,她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云昌你安静!”
然后镜头一黑,顾母挂断了视频电话。
破相机。
顾云合脑子短暂空白了片刻。
她像是想起来点什么。
……朋友圈里的新款游戏手柄、多出来的生活费、顾母心虚的态度、还有刚刚顾云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一件又一件事在她脑子里慢慢串成一条逻辑。
顾父生前是个摄影师,拿过国内大大小小的一些奖项,专门为杂志社、网站设计等拍摄封面照片,家里还有一面墙专门用以顾父来挂照片。
顾云合能走上美术生这条路也是因为早年间顾父对她潜移默化的印象。
顾父去世后,那面挂照片的墙便变成了挂置顾父遗像的地方,下面的小桌子上摆放着顾父生前用过的相机。
承载着顾父记忆的相机。
顾云合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给顾母回拨了过去。
顾母没接。
她又打。
还是没接。
……
如此循环往复了十多遍,顾母终于接了电话。
顾云昌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边。
顾云昌长相随顾母,单眼皮,颧高脸短,头发很短剃的寸头。
顾云合看着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为什么要卖掉爸爸的相机?”
顾云昌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开口问,他愣了下,然后才理直气壮地开口:“我这次半期考年级二十名,让妈奖励我一台游戏机怎么了?”
以前顾云合还在家里的时候,生活再苦难的时候,都没有卖过顾父的相机。
“退回去。”顾云合语气很冷,巴掌大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可怖的神色。
但她清楚,已经退不回来了。
游戏机是,相机也是。
记忆也是。
她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
仅存的记忆里,顾父拉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按下快门、如何调整焦距的画面一点一点在她面前闪过,最后是父亲敦实的声音:“云合在美学上很有天赋嘛……”
顾云昌梗着脸:“爸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留着这些相机还有什么用,我早就想把它们卖掉了!反正卖掉的钱也是给我买游戏机,爸肯定是愿意的。”
他继续说,“顾云合你板着脸装什么,当初拿着爸的保险金去当美术生的人是谁?爸要是没死你和我都……”
顾云合一顿。
后面的话被顾母打断:“你在说些什么?!”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失德,顾云昌歪了歪嘴,挂了电话。
顾云合还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
如果她不是女生就好了……
如果顾父还在世就好了……
如果顾母能对她有对弟弟的半分好,她都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没有。
无论她多么努力地学习,取得多好的成绩,顾母的心都始终在弟弟的身上。
唯一对她好的顾父,都在仅存的记忆里快模糊不清了。
甜品店那天晚上其乐融融一家四口买司康的样子又浮现在顾云合脑海里。
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和家人相处的方式。
她眨了眨眼,眼角止不住发痛发酸。
回到宿舍的时候,方一可她们三个人在外面吃饭还没有回来,估计走哪里逛去了。
顾云合面无表情地把书包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拉开了衣柜的门。
……
操场小卖部的后边有条石板路,沿着一直走,能走到操场主席台的后面。
主席台的后边是专门用以堆放活动杂物清洁工具的杂物间,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有人会把杂物间的门锁上。
后边坏掉的路灯没有人修,晚上的时候这里漆黑一片,根本就没有人会来。
顾云合坐在小台阶上边,背靠着主席台。
她掏出了那包万宝路。
外边的塑料包装不怎么好撕,她手微微颤抖着,扯了半天才撕开。
塑料垃圾被她随便丢在一旁。
她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举着打火机按下。
“噔”的一声。
打火机照亮她微红的眼眶和白净到几乎无血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