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心头一跳,脊背上一片凉意蔓延开?来。
她忽然明白了叶亭宴方才?的眼神——即使没有开口,二人也心知肚明,此事之后,无论如何,他们都保不下玉随云的性命了。
虽说这大抵是玉随云隐忍了九个月之久的报复,但苏时予未死,她为何能做出这样?的惨烈举动??
落薇忽而回忆起方才?叶亭宴所说的“昨日时予入朱雀不久,便不知谁将这个消息私下递给了贵妃。”
她转念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攥手成拳,恨声道:“常照!”
内宫之中?,唯有常照知晓苏时予与玉随云之间的情?分,只消在递消息时欺瞒玉随云,说苏时予已死,她了无牵挂,必定会玉石俱焚。
如此一来,她掐死了宋澜的长子,不仅自身难保,禁宫亦将大乱。
她的性命便是常照对苏时予、对他们的报复。
况且宋澜盛怒之下,还不知会有何举动?,无论如何,受益者都是作壁上观的常照。
落薇面色惨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叶亭宴抬手将她搂到怀中,叹了口气道:“今日,我与常照同?行之时,他告诉我……半年之期将将过半,他不会将你我之事告知宋澜,却因苏时予所为十分不悦,实在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履约。”
落薇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他要逼我们离开?汴都?”
叶亭宴沉声道:“虽说他对宋澜亦非真心,但时予一时将他惹怒,再留于城中?,实在过于冒险。江南兵士已有先锋行至汴都城外,楚吟、雪初、错之和令成,今日便会出城去。”
“随云和兄长如今都在宋澜和常照手中?,如今宋澜沉溺丧子之痛,回过神来,他必定会利用这两个人逼我现身。”落薇垂着头,失魂落魄地盘算着,“我们、我们……”
她说不出话来——纵然如今心乱如麻,但她勉力镇定下来,飞快地将眼前的局势思索了一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旁的方式破局。
苏时予所行之事本?就?是一场豪赌,赌胜了,便能为他们将常照这一混沌不清的心腹大患除去。
败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他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去的,甚至没有为自己?留半分余地。
玉随云更是如此。
她从来不是表面那般不谙世?事、骄纵蛮横的性子,对于家族覆灭之事更不可能全?然不知,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她发?觉,原来宋澜如此在意这个孩子。
于是她拼命保重,为宋澜诞下了健康的长子,甚至设计让他确信了孩子的血脉。
在初为人父的喜悦到达巅峰之际,她亲手掐死了他满怀期冀的孩子。
这就是对他最惨烈的报复。
*
宋澜跌跌撞撞地闯进披芳阁的时候,阁中?的血腥气几乎已经淡得闻不见了。
宫人们连地面上的金砖都冲洗得干干净净,他能嗅见那种有些残忍的味道,却不见半分血痕。
玉随云已被剥去了贵妃服饰,素衣跪在殿中?,身前便是那个被她亲手掐死的孩子。
昨日验亲时他见过,是位皇子。
他自幼亲缘寡淡,父亲难见、母亲甩手,诸位兄长和姐妹的眷顾,还是他费尽心机乞讨来的。天地之间,或许这是唯一一个,浑身骨血自出生便与他有如此牵系的存在。
早朝上的群臣恭贺犹在耳边,宋澜走到玉随云近前,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还没碰到那具小小的死尸,便听见玉随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欣赏着宋澜如今双目猩红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从入宫那一日始,她一直是天真少女的模样?,这样?的世?家女子宋澜实在见得太多,一眼就?能看得透彻。他乐得骄纵着她,即使她被禁足之后并未喧闹,他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可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宋澜忽而打了个激灵。
因为他发?觉,对方的眼神中?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大仇得报后带着快意的嘲讽。
她是受惊产子,折腾了半日之久,生产之后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唤医官过来给孩子验亲,足有一日不曾阖眼,苍白虚弱到了极点。
随后,她居然还能避开?守卫和宫人,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艰难地、活活地掐死了自己的骨肉。
若不是恨到极处,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力?
宋澜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几乎想把她的肩颈捏碎,话到嘴边却生生吞了下去,他将所有的暴戾心思一并压抑下去,状似温柔地唤她:“随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