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终,在数百里外的景德镇开始爆发大规模的“打派头”游行起义时,他还是决定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这本就是一对领了皇命前去边陲上任的兄妹,若不慎死在路上,纵然万分可惜,也无从追究谁的过错,不是吗?
他对不成器的儿子道:“我要你亲手杀了他们。”
孙旻颤颤巍巍,不敢接父亲递过来的剑。
“可是,可是……”
吴寅不是才从饶州府过来吗?那么多眼睛看着,怎可能瞒天过海?似乎猜到了他的疑虑,孙旻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你还没认清一个道理吗?江西是为父的天。为父一句话,谁敢说个不字?”
此刻在孙府内院,里三层外三层皆是孙旻私人府兵,吴寅知道这一回插翅也难逃,气极骂道:“孙旻,你个臭不要脸的王八蛋,当日桃村外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死了!对待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个态度?我呸!说什么江西的天,也不怕传出去笑掉人大牙!就你这样的窝囊废,连那秦方虎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孙旻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面色始终温和,仔细看,那不显山不露水的皮囊之下,还有几分恪守的礼节。
他并不否认吴寅救了他这一点,也像惋惜徐稚柳的才华一样惋惜吴寅的身手,只可恨这些年轻可靠的儿郎,皆不效忠于他。
“贤侄,你不该救我。”
吴寅叹笑:“是,我不该救你,我最不该的就是为了救你而错过救他的先机!”
孙旻摇摇头,露出几分失望:“你、你爹,你们吴家和那姓周的,果然是一丘之貉。”
“他不姓周。”
“你说什么?”
吴寅大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左右今日将死在这里,那么在死之前,怎么都要让孙旻吃个瘪。
“他是徐有容的儿子,是曾经一直高你一头的徐有容的儿子!”
“他是徐稚柳!”
“他根本没有死,是我父亲救了他,不单救了他,还助他改头换面,重回景德镇找你报仇。你的所作所为,我父皆已全知。”
“孙旻,你离死期不远了。”
他并不擅长阴谋阳谋那些东西,指望几句话为自己博求生机是不可能的,不过他相信徐稚柳,以他对徐稚柳为人的了解,这些日子必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做些什么。
哪怕什么都不做,恶心恶心孙旻也是好的,却没想到孙旻在听到周齐光就是徐稚柳后,面色一变再变。
想到被困峡谷的那些日子,那个年轻男子肖似其父的冷静与城府,再一想景德镇前后种种,孙旻的心倏然间沉到谷底。
不好,观音瓷!
安十九在他被困峡谷时,带人从后方追杀,按照时间推算,那时候观音瓷应该还没送出景德镇。安十九不在,谁帮他盯着观音瓷?指望杨诚恭和他一损俱损吗?
倘若周齐光不是徐稚柳,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周齐光是徐稚柳,杨诚恭还是他和吴方圆联手搬回来的,岂非蛇鼠一窝?
此时已过了太后寿诞,若然京中发生什么,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的话,约莫也就这几日前后,消息就将传来。
既如此,人质倒不能急在一时处理了。
吴寅不是会玩心计的人,他不怀疑这是吴寅或是吴方圆的缓兵之计,就算是,已在笼中的鸟,如何能飞出他的五指山?
他只是莫名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对徐稚柳“死”在峡谷一事,生出几许疑惑。
之前没有太过怀疑,是因为双方人马实在过于悬殊,连他都差点被秦方虎杀了,何况只剩两三个护卫的徐稚柳?
他笃定徐稚柳必死无疑。可转念一想,若必死无疑,徐稚柳提议分成两拨人,誓死一搏的机会在哪里?徐稚柳可不是吴寅。
所以,他当真死了吗?谁说的,谁能证明?没有尸首,也没有残骸,何以见得?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他就不信掘地三尺会找不到一点迹象!况且,最后出现在峡谷的是吴寅。
吴寅和徐稚柳,那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到这里,孙旻一向矫饰完美的虚伪面孔上终于出现一道裂缝。他看了眼连剑都拿不稳的孙昊,冷声吩咐:“把人抓起来,关进地牢。”
孙昊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孙旻一眼止住。
“吴家那丫头也是。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地牢。”
旋即,他派人重回桃村搜查徐稚柳的下落,和梁佩秋的要求一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时的他尚且不知,随着《打渔杀家》再次唱响风火神庙,景德镇已经开始了大游行。
那场或许在景德镇历史上不是第一次出现,也并非最为浩大的游行,却决定了所有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