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当真是恨极了他。”兰雪声眉头微蹙,缓慢地眨了眼:“我恨他从没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让我自小就被我们班上的同学嘲笑,被人说成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
“我恨他在爷爷面前也从没承担过一个儿子应该承担的责任,恨他从没关心过爷爷的病情,恨他反叛,恨他回来得太晚……我当时委实有太多能恨他的理由了。”
“那时高考已经结束了,所以,自从我与老头子的那场争吵过后,我就带着我的全部家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淮扬,独自一人跑到北方念书。”
“赶巧那会我又因年少成名而被同行忌惮,被人恶意造谣中伤——这两件事摞在一起,再加上之前我就已经对这个过分自矜自贵又自大的圈子感到无比的厌倦,一气之下,我便索性宣布了要就此退行。”
“斫琴师‘云色’自那天起,”兰雪声目光平静,“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同时,毕业后的我既不想回淮扬,也不想再继续跟琴坛的‘故人’打交道,干脆就用着我从前尚在琴坛时攒下的积蓄,来到代城这个地处神州西北的十八线小城里,开了这家‘七两琴行’。”
“‘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白居易《船夜援琴》)”风曦应声轻轻接了一句。
兰雪声眼神轻晃:“对。”
“——说到底,我讨厌的是行内的风气,讨厌的是当时行内众人日趋故步自封的现状,而不是琴。”
“我是喜欢琴的,肯为它耗尽生命的那种喜欢。”兰雪声低眉,“但我刚退行的那会,心里也是真对这玩意生出了阴影。”
“不瞒你说,小风风,在遇到你之前,我真差不多有八年没敢弹琴了。”
“——我找不到可以弹琴的理由,又觉得无端恐惧。”
兰雪声话毕怅然叹息一口:“……这些,大概就是存在于我们家三代人间的矛盾了。”
“说白了,主要还是些思维上的差异。”风曦思索着斟酌了下用词,“而且,你们彼此间好像也都有些一直没能说通的误解。”
“若按现在人的话来讲,就是‘没长嘴,长了嘴也不会用’。”
“……没能说通的误解?”兰雪声闻言皱着眉头拧过了脑袋,“小风风,你的意思是我和老头子之间还有误会?”
“这可就真是见了鬼,我和他能有什么误会?——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混犊子事儿都是他自己做的也没错吧?”
“这还能有误会?”兰雪声满面狐疑,风曦却甚为镇定地点了点头:“对,应该是有误会。”
“别的我还不能确定,但你说你老子是个纯粹的改良激进派,这认知肯定就不大对劲。”
“不信的话,你可以找手机登一下他们‘空谷遗响’的官网——他这几年做完了中低端市场攒够了资金,已经准备开一个副牌,进攻高端纯手工古琴线了。”
“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他这用的应该就是你爷爷当日教他的那些手法,走的你们兰家的斫琴古法——”
兰兰又该进景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