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央十年的秋天格外短暂,未至冬月,仕焦城已经飘起了雪。
岑静昭畏寒,每年冬日都窝在房里,围着火炉不肯出门,只是如今她是女师,不得不按时去宫里讲学。
因为她都是带着刺骨的怨气出门的,因此苦了学生们,小娘子们日日担惊受怕,生怕自己回答不出问题而被罚,课业都更加认真了。
甚至有几人日日回家挑灯夜读,以至于其中一位的父亲向皇帝上表,为岑静昭请赏。
据说那位孟大人之前带着妻子外调,将女儿交给家中祖母照看,老人家一味宠溺,以致女儿被娇惯得无法无天,愁坏了夫妻俩,没想到入了宫,却被岑先生教好了。
孟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看着女儿日日手不释卷,偶尔还能和他对谈国政,简直感激得快要涕泗横流。
不止是孟大人,当初谁都不相信岑静昭小小年纪能做好女师,但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却将这些同她年纪相仿的贵女们教导得愈发聪慧明礼。
只有贵女们知道,岑先生不只学问高深,惩罚人的手段更加高深。她从不像别的先生一样打手板、罚抄,而是在精神上折辱人。
比如,但凡课业没有达到她的要求,她就会写一首诗暗讽此人蠢笨无知,不是说这人的脑子比猪笨,就说那人的两眼空空像死鱼。
这些诗都被她收在一本册子里,她说如果表现不好,待课业完成之时,她就会将这些诗刊印出来,让仕焦人都知道谁家的贵女是草包。
十几岁正是最要颜面的年纪,而且鉴于她曾写过大名鼎鼎的《咏怀集》,小娘子们不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而类似的手段,岑先生层出不穷。
于是她们只能拼了命学习,而且这些丢人的事也无法同别人说,只能做吃黄莲的小哑巴。
听说自己的父亲为岑先生上表请赏了,孟娘子气得五内俱焚,却不敢说一个不字。岑先生说到做到,她可不想有关自己的诗被别人看到,成为仕焦的笑话。
今日下雪,又恰逢旬假,贵女们松了口气,岑静昭也乐得清闲。
她坐在火炉边煮茶,满室飘香。
初喜抱着个大大的木盒,在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雪才进门。
“娘子,窦家商行的人将您订的大氅送来了,您看看可以吗?掌柜还在外院候着,您有不满的地方他马上就回去改。”
初喜打开木盒,将大氅拿了出来。这件大氅的料子用的正是岑静昭之前找出来的那块黑熊皮。
熊皮不难得,难得的是这块熊皮不仅大,而且没有一丝杂色,但看皮料就已经是上品了。窦家商行的手艺非凡,在锦缎内衬上用金线绣满了万寿菊,寓意健康平安。
这大氅极大,初喜高高举起,还是有一部分拖在了地上,一看便不是女子穿的尺寸。
岑静昭起身细细检查了一番,满意地点了头,“窦家商行的手艺果然不一般,去取些赏钱给掌柜,辛苦他冒着风雪亲自来送货。”
看着娘子手中的男式大氅,初喜欲言又止,只得听命离开。
不知娘子要将这名贵的大氅给谁,该不会是哪家的少年郎吧?不过万寿菊一般都是赠与长辈时才用的,应该是送给国公爷吧?
初喜自己吓完自己,又立刻安慰好了自己,欢欢喜喜地送掌柜出府了。等她回来复命,看到孙不思正在和娘子密谋什么。
孙不思是娘子留在府外的眼睛,但凡城中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他总会第一时间通报给娘子。
岑静昭似乎对于孙不思带来的消息十分满意,脸上带着微许笑意道:“他还真是个祸水啊!不过,这种趣事光是我们听多可惜?”
她眼波流转,招手让初喜走近,小声嘱咐了她几句。
初喜听过后,立刻来了精神,“娘子放心,今日一定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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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岑静昭用早膳时,石妈妈来报,“娘子,四娘子院里的典眉去外院要马车了,说是要去拜访卓远侯府沈娘子。”
“她倒是着急,那便等着看好戏吧!”
岑静昭喝了一勺桂炖奶,看起来心情颇佳,平日里石妈妈最头疼哄她早膳多吃几口了。
石妈妈心里高兴,便忍不住自夸,“娘子,今日的炖奶味道可还好?女婢可是试了好几种方法才去掉这羊乳里的膻味。”
岑静昭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石妈妈这是以为自己喜欢喝,不忍心说自己只是因为将要发生的事而舒心,便从善如流地顺着她。
“倒真是如此,我尝着也格外爽口,不知妈妈用了什么方法?”
石妈妈一脸骄傲,“从前用惯了杏仁和茶,去膻味的效果都不算好,奴婢前些日子试着用翊王妃之前送来的南疆茉莉茶,去味儿的效果出奇得好。娘子仔细品品,这里除了桂的醇香,还有淡淡的茉莉清香呢!”
原本岑静昭已经饱了,但听说用到了南疆的,她忍不住又喝了几口,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想,影响了判断,南疆的的确比仕焦的更加芬芳馥郁,那人在南疆一定乐不思蜀了。
自从两人在西疆分别,他虽然偶尔也会给她写信,但他的话越来越少了。她旁敲侧击问过楚姐姐,楚姐姐说他的家信写的也少了,说是军中繁忙,抽不出时间。
可是并未听说南疆有任何紧急军情,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心中难安。
她看了一眼放在榻上的木盒,不知今年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太晚的话,这件大氅可就没有用武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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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淑宫里,岑静昭正为大长公主揉肩。
老人家被伺候得舒服了,悠悠道:“时辰快到了吧?怎么还不去雅瑜馆授课?可别在我这躲懒,知道你怕冷,你坐我的轿辇过去。”
“多谢外祖母,昭儿不是怕冷,是想等着雅瑜馆里的火烧得旺些。”
大长公主“嗯?”了一声,回过头看着她,“你这个小鬼精!又憋出了什么坏招儿了?”
“外祖母不必着急,稍后你便知道了。”
岑静昭胸有成竹,手上更有劲儿了,一边按一边说:“沈太妃不识好歹,总是找外祖母麻烦,昭儿让沈家栽个大跟头,好给外祖母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