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墨之所以能轻易识破,却是因为一个说来令人抱憾的事实——自他十二岁拜陶鸿山为师到现在为止,那个功成名就的老人,从来不会对他说想念之类的话。
毫无疑问,陶鸿山待他极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可这个人却像个得道高僧般有礼节制,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连带着他平时说的话,都如同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朦胧诗歌,让人得在脑子里转一圈他讲过的,才能听懂。
顾墨不明觉厉,对他素来极其尊敬。
可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这位性情如芝兰般高雅的师父,却在画室里剽窃自己的创意时,高洁君子的形象瞬间从午夜心头的悬崖重重跌落,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连顾墨自己都不知道,摔碎的到底是虚伪的君子,还是那个向往成为他的自己。
午间小憩后,顾墨照常起来练习绘画,黎漾漾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拿着画笔学得有模有样。
这是陶鸿山的画室,平时二人学习画画时就在此处,长大后,陶鸿山不再如儿时般对他们的绘画亲力亲为,但也会和他们约定好时间,亲自过来指点,看看二人的长进。
此刻便是如此。
顾墨早早画好,一边听着陶鸿山的训导,一边默默进行最后的调整与完善,而在旁的黎漾漾手忙脚乱调着色,上一秒刚定好形,下一秒浓墨重彩的厚涂又将透视的高光胡没了。
陶鸿山看着自己揉了不下数遍眼睛的侄女,关心的问:“怎么了漾漾?眼睛不舒服?”
黎漾漾点头,“我有点干眼,老毛病了,伯父,我去书包里找下眼药水,应该是带了的……”
“诶,你先坐。”陶鸿山抬手,阻止她起身,目光飘向一旁刚搁下画笔的顾墨。
顾墨心领神会,他站起来,“漾漾姐,眼睛疲劳不是小事,你先闭目养神休息会儿吧,我帮你去找。”
说罢,他起身出去,带上画室的门,走向客厅。
黎漾漾瞧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有些坐立不安,“伯父,他不一定知道在哪儿呢,还是我去吧。”
“让他去。”陶鸿山直接摇头,揉着她的脑袋让她坐好,“男人嘛,就是要多干点事,得来不易的东西才会好好珍惜。更何况,他以后要成为你的丈夫,难道现在不该多照顾你点儿?”
“伯父!”黎漾漾瞪圆了眼睛,看了眼依然没有动静的门口,才放下心,眼神羞赧的瞥向一边。
客厅。
顾墨翻开沙发上躺着的浅黄色书包,绕过几本书和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后,终于在一个夹层里找到一次性排状的眼药水。
他撕下一条,正要将剩下的放回时,突然,一缕熟悉的香幽幽绕绕进了他的鼻间,前调味苦,顺着鼻腔爬到舌根,蓦然散发出丝丝清新的凉意,渐渐的,最后一阵沉稳厚重的醇香厚积薄发般充盈整个大脑。
乌眉锁起,顾墨再次翻向夹层,可里面除了他刚拿出来的一排眼药水,空无一物。
指尖握紧书包柔软质地的布料,深邃如潭的目光逐渐转向夹层旁边,隐蔽在角落里的另一个小夹层上,微微凸起的丝绸布仿佛寂静掩埋秘密的一抔黄土。
三分钟后。
顾墨关好画室门,将眼角水递给黎漾漾。
陶鸿山背着手正凝望远处,见他来,笑着提醒:“漾漾啊,你的手刚刚碰了颜料,再碰眼睛就不卫生了。”
黎漾漾刚想说自己去洗手,顾墨却抢在她前面,和煦道:“师父,我去洗手给漾漾姐滴吧,反正我也画完了。”他转头,“漾漾姐,你再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