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月初的芒种节前后,村里人的俗语说的好,“谷雨麦怀胎、立夏麦呲牙、芒种三天见麦茬”,麦熟收麦是农人们夏季最忙的一个节点,“远房亲戚”之所以傍晚才来,一定是忙完了白天的收麦,回家洗了一把脸,换了新鲜衣服才出门。站在门口的他紧张的朝里面看,这时姥姥踮着小脚急急的出来迎接,她问:“你就是占才吧?”“远房亲戚”赶紧说:“是我啊大娘,我是占才。”
占才就是我爸爸,那是他和妈妈第一次见面。他篮子里有一半装的是鸡蛋,另一半装了十几个饽饽(白馒头),是村里最高级别的送礼佳品,足可以看出他对这次相亲的诚意。那天晚饭,爸爸中规中矩的坐在椅子上,不打量姥姥的房间和摆设,也不多看妈妈几眼,和长辈说话时眼神坚毅语气平缓,妈妈注意到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干净的手指甲,还有他慢条斯理吃饭的情形,绝对不是临时装出来的样子。
饭后,爸爸稍坐片刻就道别,说:“大伯大娘,我过完‘麦熟’再来看你们。”
姥爷微笑的点点头,这意思就是同意了。
可姥姥不太满意,她和姥爷商量说:“我觉得不行,这小伙子一看就知道家里规矩大,规矩大是好事,但是你看他穿的那条裤子,都小了那么多还穿,还不是当娘的不上心,儿子出来相亲都不知道给准备合适的衣服?这将来小爽要是真嫁过去,那就是操心的命。我还听说他家里人多,三代人挤在一起住,家里还有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叔叔婶子一起过日子,小爽给他当媳妇,还要伺候一家人,难!”姥姥用女人独有的观察判断力试图说服姥爷和妈妈拒绝这桩婚事,然而妈妈终究是动心了,因为那干净的手指甲?还是那坚毅的目光?
第二天,表姨带来了一包和一盒点心,说男方很中意,如果可以的话,过完“麦熟”就定亲。
定亲之前,妈妈和爸爸有了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一起去城里买新衣服和日用品。妈妈回忆说,她扭扭捏捏的和爸爸进了城,在集市转了一圈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东西,爸爸说总要买些什么吧,于是他指着那件纹衬衫说:“这件好看,你穿上我看看”。
挂在集市里的那件衣服,比平时下地干活时穿的灰蓝色粗布衣服好看多了,那是城里人才穿的纱质面料,上面有印的纹,还随着风摇曳生姿,那柔软的衣摆翻飞着妈妈的少女心,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全是那个恢复高考后又落了榜、只会干农活的女人,不再只有姥姥姥爷懂她的不愿将就,也许眼前的这个人,可以许她一个温暖的小家,守她一辈子。26年了,妈妈从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她有些害羞的不知所措,爸爸对摊主说:“就这件吧,再把旁边那条裤子也一起买了。”那时没有试衣间,妈妈把衬衫套在自己的粗布衣服上,转身看到爸爸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微笑了一下,那笑很亲切,像个好久不见的亲人。
当时很少有穿那件衣服的机会,妈妈当它是爸爸送的第一份厚礼,一直保存到今天。
那一年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定亲后转眼到了秋忙时节,处暑摘、秋分又种麦、采生挖山药收高粱,终于在立冬前后,砍完了最后一颗大白菜,也迎来了爸爸妈妈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