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刻,衣衫半干,雨渐渐停了。
姐弟俩紧紧牵着手,跟在那刘大康的师妹江寒身后,离开了破庙,抄近路,拐上官道,往落霞镇而去。
走了两三刻钟,就看到屹立在青河边,横跨逐渐枯流的清溪,背靠着小落霞山的两面环水的庞大镇子。
落霞镇以前是个小镇,可如今并不比所属的青河县县城差。仅常住人口就有上万户,加之流动人口那数字还得成倍翻,这对于一个古代小镇来说算得上是人口庞大了。再加上镇上商业繁荣,离县城也不算太远,当之无愧被称为青河县县城的附镇。
镇外筑有青石城墙,巧妙地利用了背山面水的优势,虽然比不上县城城墙的高度和厚度,远远看去也很有几分威仪。
城墙用时三年,于一两年前才彻底完工。据说,大半都是镇上富户们陆续出的钱,主要是为了防范落霞山上长年剿不灭的匪患。
落霞镇有邵州府南六县最大的货运码头,富庶程度远近闻名,镇上富商大宅聚集,足足占据了半镇土地。
当初,匪患闹得最严重时,很多富户都遭过秧,惨痛的教训让重利的富商们心惊胆战,对修建防御工事之类的事,无比积极。
城墙分三段,分布在西北,东北与正南。
最长的一段就是弯弯曲曲的南城墙,足有四五里,还囊括了小清溪的一段河道,并在墙与河交叠的水域里,插入了拳头粗的铁杆,防止有人悄悄潜入。
西北面和东北面的城墙则很短,因面水靠山有天险,都只修筑了不到一里。
当然,这山并不是落霞山,而是落霞山次脉,因此又叫小落霞山,但镇上的人都习惯叫它后山。
别看这山与落霞山相连,可要翻过它却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前段陡崖大石多,后段密林藏猛兽,连猎人也不敢轻易深入。
有山有水有城墙,城门一旦关闭,不说戒备森严,也能拦住不少功力粗浅的贼匪。
再走半刻钟,三人远远就见南城门外排着长队,还摆着戒严工事,十数个身着巡检役服的弓兵,正在认真的检查进城和出城的人员。
不知镇上又出了啥事,引得巡检司严阵以待。
江寒顿住步子,回头打量芸娘姐弟俩,瞧着两人的狼狈样,想到他们肯定没有文牒路引之类的身份证明,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沉吟片刻,她道:“跟我来,我知道条小路,保证能顺利进镇。”说罢,她就率先往东南方向而去。
三人悄悄沿着城墙转了两个弯,来到了清溪上游。
这里是南城墙与小清溪,以及小落霞山一处陡崖交叠之地。
城墙边的小清溪河道虽不过五六丈,可对岸的陡崖却高十数丈,且几近垂直,怪石嶙峋。
陡崖前的滩涂上满是三尺左右的灌木,一丛一丛沿着崖壁层层叠叠地向上蔓延了两人高,才渐渐稀疏,露出长满苔藓的青石。
从那爬上去是不可能的,根本找不到落脚之处。
难道他们要钻到城墙下从河底潜进城?
早已疲惫不堪的姐弟俩望着陡崖,面面相觑,半天回不了神。
前面的江寒却没去管他们的心思,自顾自走到水边:“来,我带你们过河。”
还好不是潜。
姐弟俩松了口气。
可是难道要爬?!
那口气又堵在了胸间。
“快来呀,天就快黑了!”先下水的江寒朝他们招手。
姐弟俩互视一眼,芸娘握紧了弟弟的手,走了过去。
这位江姑娘既然夸下海口,肯定是有办法的,再说,到了此刻也由不得他们退缩了。
江寒将姐弟俩一个一个带过河,又猫着腰,在灌木丛中穿来梭去。
姐弟俩神色木讷,愣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却听江寒兴奋地喊道:“找到了!快过来!”
闻声望去,就见站在五十步外的灌木丛中的江寒,正向他们使劲挥手。
“这里有个秘洞,我去山上散心的时意外发现的,其他人应该不知道。你们刚才以为我要潜吧?呵呵,那可行不通,城墙下面扎了铁栏杆的。”
洞里漆黑一片,走在前面的江寒掏出火折子点燃,虽然视线依旧很差,却比刚进来时的伸手不见五指,好很多。
“往上走个大概十米,哦,就是三丈吧,右拐,再上去可以找到一个通往山上的洞口。路很陡,跟紧我,小心点。”
半刻钟后,三人从掩在灌木丛下,不足三尺的洞口钻了出来,身上的湿衣已经变成了泥衣。
修整好洞口边的矮树丛,三人匆匆爬上一个小斜坡,穿过一片怪石群,又走过一段贴壁山路,再转了两个转弯之后,眼前终于开阔了。
小落霞山的这段山脊六成是石头,多数地方草木难生,青石横陈。而这处小坡却生长着零星灌木和簇簇杂草,间或露出的石头上也铺了满青苔。坡前三丈是一处断崖,往后一引则是沉积岩组成的山壁,山壁上方还有各色大石。
这般小山虽然没有名山大川的气势,却也有几分水墨景致。
到达此地后,山道就宽阔了,比之前的羊肠道好走多了,三人紧绷的神经一松,都轻轻吁了口气。
“从这里进镇,只要巡检不上门搜查,你们就可以安心待下去。”江寒爽朗地笑道。
姐弟俩机械点头,仍旧不发一言。
见状,江寒又放低音量交待道:“那个洞,你们可得保密哦!”
“我们保密!”芸娘应承,又道了声谢谢,嗓音干涩沙哑。
“谢啥啊!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要谢的!姑娘与贵师兄救了我们姐弟,我俩定会报答的!”
“说什么报答啊!我看起来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吗?”江寒大笑。
忽然她又凑近两人,脸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小声叮嘱:“在外面不要暴露我身份,要不叫江大哥,或者直接叫江寒!”
看来她经常假扮男子在外行走。
芸娘想要从善如流,声音却有些僵硬和难为情:“江,江大——哥。”
“诶!”江寒满意地应声。
往前走了几步,她欲言又止地回头看向芸娘,犹豫刹那后,她挠挠头,嘻嘻笑道:“刚你提到报答,我先说明一下,假如你们的亲人,非要塞给我银子银票金元宝什么的,我也是不会拒绝的,嘿嘿嘿!”
“……”
“实话跟你俩说,我现在真的真的真的很缺钱!”
“……”
对方是笑着说的,芸娘却没有笑的心情,只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假如文嬷嬷也回不来,她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母亲缝在她和弟弟的中衣里那些银票倒是还在,但嬷嬷却说,银票不要随便露出来……
娘说,黑衣人是族里派来的,娘隐瞒了什么事呢?
如今,谢家不能回,她又该去哪?
娘没有兄弟姐妹,外祖外祖母早已过世,那些隔房的舅舅们能依靠吗?
她不敢去试。
但无人可依,靠自己,她能行吗?
她很迷茫……
身前无路,身后暗藏杀机——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的未来就像这山间的暮色般,终将一点一点蜕变成浓重的黑暗将她包裹其中——
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想一想都让她战栗窒息。
芸娘攥紧手掌,想压制内心的波动,被攥疼的弟弟本能的挣扎却惊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