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朕传莫尚书到御书房见朕。”随着他的怒喝声落,几乎立即就有人缩着身子敬畏的应声“是”。莫方行义父接到陈帝的圣喻时,正与同僚在商量应急预案。看见传旨太监的时候,他心里无意识的紧了紧。回头看了看一脸焦急又惶惶的同僚,张了张嘴,只能道,“各位继续讨论,陛下急着召见我,大概也是询问与江南水患有关的事情。”望江大堤缺坝,将下游数千顷良田一夕淹没,令数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情,陈帝急着找个人问责也是情理之中。一众同僚只能心情沉重的点头,“莫尚书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早拿出可行方案来的。”虽然,他们工部负责建造维护这些水利工程,但是,成效如何却不到他们说了算。莫方行义父在一众同僚担忧的眼神下随那内侍急急赶进宫了。御书房。莫方行义父一入内,眼角瞄见御案后那寒着脸纹风不动的威严身影,立时惶恐的跪了下去,“臣参见陛下。”陈帝掠他一眼,冷哼一声,毫无预兆的将手里奏折就往他方向用力一掷,“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奏折正正砸中莫方行义父额头,倒没有肿起包来,但却红了一片。陈帝要砸,他自是不敢躲的。就算这会被砸痛了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只会他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低头往跌在面前的奏折看云。不出意外,奏折上面陈情的就是他与同僚刚刚在衙门收到的消息。“陛下,”盯着奏折,莫方行义父的心情也格外沉重,“臣与其他同僚正在商议修补大堤的方案。”“修补修补!”陈帝冷哼一声,冷厉的瞪着他,怒得霍地站了起来,就这样两手撑着御案俯身前倾狠狠盯住他,“当初提出修建这个堤坝的时候,是谁跟朕言之凿凿的保证,一定能让望江下游几十里百姓免受洪灾之苦的?”“如今堤坝建成不过区区三年,且每年朕还依你所请派人前去实地巡察,”陈帝越说越愤怒,盯住他的深沉眼眸里,都已经有暴戾的火苗在隐隐乱窜,“朕每年让户部拔的银子全部都打水漂了?如今你那些一定的保证何在?”莫方行义父默然垂首,心情沉重的任凭他怒骂,可有些事,并不是他一个工部尚书可以控制的。修建堤坝的方案是他们工部提出,就是当初督建也有他们工部亲自派出的人,便是他自己也曾到望江一带实在考察过。但是,修建望江大堤坝这个工程实在耗时耗财,他或其他人能在工地监督三两个月,但这三几年才能完成的工程,想要从中动点手脚,实在是太容易了。而且,当初堤坝建成验收,陛下只随意指派他们工部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望江堤坝工程的新手去……。而当时主管的人还是……。想到这里,莫方行义父暗暗在心里叹气。如今出事再回朔追究责任又如何?数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还可能暴发危害更严重的疫症……。想到这些,莫方行义父心情就更雪上加霜一般的难受。默默听凭陈帝骂了半晌,直至陈帝骂得口干舌燥停下来,他才一脸惭愧的说道,“是臣辜负了陛下信任,臣恳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尽快将缺坝的部份修补好,只怕更大的洪涝来临时,受灾的百姓会更多。而到时,除了引发社会动荡之外,更可怕的还是可能潜伏随时爆发的疫症。“将功补过的机会?”陈帝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冷酷无情的冷笑一声后,十分决断的道,“朕再给个机会让你们将修建堤坝的银子贪进自己口袋?再将更多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莫方行义父粟然一惊,震惊之余,他浑身都因为激动而抖了起来。他自问自己在任工部尚书这些年,即便没有真做到像御史大夫尉迟无畏一样的两袖清风,可是,他也对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扪心自问,他从来就没有贪墨过修建堤坝的银子。那些与百姓性命忧戚相关的银子,他若真拿了,也会觉得烫手不安。更何况,这些年,因为他爱妻丰厚的嫁妆,府里从来就不缺银子。莫方行义父十分激动,心情沉重的时候又难过又难受。静默良久,他也没有试图用言语辩驳自己清正廉洁,而是沉重低着头掩住忧心与难过,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他再迟钝,现在也看出来了,望江堤坝缺堤,不过是根导火线。一根将他拖入某个看不清方向黑漩涡中的导火线,他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而且,今天之后,只怕会有无数不利于他的证据雪片一样飞往御案。他忽然就想到自己那双被困在天坛罚抄经文的儿女,心情沉重,身体却莫名的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陈帝冷眼斜睨着他,刚刚还盛怒中的满满暴戾威压气势似乎淡了些,可某些莫名情绪又似乎更重了些,“你身为工部尚书,前期督造不力,后期监管不力,才导致现在如此严重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你?”莫方行义父心中颓然长叹一声,这样反问的态度已经将问题都说明白了。他忽地将脑袋深深叩了下去,随即沉声请求道,“臣有罪,恳请陛下将臣交由大理寺发落吧。”
陈帝冷笑一声,随即抬头,“来人,将莫尚书押去大理寺。”真以为他不敢拿这工部尚书怎么样?莫方行义父听闻他的命令,心里倒一点也不觉得震惊,只是有些消沉的低低叹了口气。就这样,莫方行义父被迁怒之下,被陈帝随便弄了个罪名投进了大理寺的大牢里。至于定罪名审理什么的,他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就是想先将莫方行义父关起来杀杀锐气再说。但是,这个消息很快就送到了离王府。“主子,陛下将莫尚书押去大理寺关起来了,属下要不要?”张化在书房里看着面无表情的主子,劈手做了个奇怪的动作。陈芝树站了起来,负手望着窗外,半晌才淡淡道,“不必理会。”张化诧异的张大嘴巴,随后愕然得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重复,“不理会?”陈芝树转过头来,眸光微冷,毫不客气的丢了记嫌弃的眼神过去,那冷淡的神情里写满了聒躁二字。经常性被嫌弃的圆脸侍卫只能扯着嘴角无奈苦笑应道,“是,不理会。”张化摸了摸鼻子,又看向那潋滟生辉的身影,试探问道,“那天坛那边?”主子笃定陛下不会真拿莫尚书如何,所以才不予理会,这可以理解。可是被困在天坛里面那双姓莫的……,想起天坛那边森严的守卫,张化心里就一阵担忧。若是有人想从中对困在皇穹殿里面的人做点什么,这事虽然困难。可若是成功的话,到时出事了一定会被归为意外,还是天意惩罚造成的意外。陈芝树复杂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仍旧波澜不惊的语气淡淡道,“就这样。”“就这样?”张化呆住了,完全跟不上主子这是什么思维模样,“就这样是哪样?”放任不管?还是努力安插人手进去保护那个她?想到安插人手,张化那张讨喜和气圆脸上的笑容便不知不觉敛了去。这件事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办,可是关系到莫姑娘性命安危,再难办的事也不得不办。张化敛了笑容,十分严肃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要知道,现在莫安娴都已经被困在天坛两三天了。暂时来说,那边还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情况,可未来还有好几天,谁能保证后面这几天莫姑娘也能安然无恙?但是,努力了这几天,他们的人却完全没有办法混进去……。想到这里,张化就不由得深深挫败的头疼。陈芝树并没有再跟他解释,除了一记冷淡又漠然的冷眼外,再也没有其余任何表示。莫方行义父突然被陈帝关起来这事,夏星沉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同样选择了静观其变。此外,他倒是跟陈芝树步调一致,想要将人暗中安插到天坛里面好保证莫安娴安全。然而,因为天坛空旷开阔,反而不好安插人手。就在夏星沉苦苦思索的时候,右相府里却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这天一早,夏星沉便离府去上早朝,而他的弟弟夏星衡用过早膳之后也离府去了学堂。这个时候,右相府里,便只有夏夫人。她在府里,平日都亲自栽种打理园里的草,好打发时间。不知不觉,时间便已过了大半天。她看了看天色,不由得有些奇怪起来。按照平时,这个时辰学堂早已经放学,夏星衡也该早回到府里才对。就算偶尔迟回,夏星衡也会懂事的先打发一个小厮回府告诉她一声。夏夫人又在厅里默默坐了一会,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仍旧不见夏星衡回来。她登时有些坐立不安了,她担忧的往门口张望一下,忍不住吩咐道,“冬梅,你去门口打听一下,看看小少爷什么时候回府?”“夫人你别着急,”冬梅立时放下手中活计,笑着安慰她一句,“小少爷大概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奴婢这就到前院去看看。”夏夫人看着外面已然西斜的夕阳,心神不宁的道,“你快去吧。”冬梅应了一声,随即动作迅速的往前院去。一会之后,冬梅便去而复返了。不过,她的脸色并不好。“夫人,”冬梅走进厅里,勉强挤出丝笑容,尽量平缓的语气禀道,“前院也没有小少爷的消息,想必这时候他已经往府里赶了,你再耐心等等。”“奴婢已经让人在前面留意着,一有他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夫人。”夏夫人听罢,只有勉强按捺住忧心,点了点头,无奈叹道,“也许你说得对,星衡这孩子做事一向有分寸,大概真被什么事绊住了,我且耐心等等吧。”虽然夏夫人勉强将冬梅的劝慰听进了耳里,可是她却再无法坐在厅里枯等下去。“我记得院子里还有一株茶没修剪好,”她自语着却站了起来,“冬梅,你将我修剪的工具拿来,我去院里待一会。”冬梅知道这会让她有事情可做,能够分散注意力不胡思乱想最好,连忙应了。一会之后,冬梅便手脚麻利的将工具全部搬到院子里。可是,夏夫人才拿起剪刀要修剪枝桠,却忽见管家带着一个小厮神色匆匆走了进来。远远就可望见管家神色凝重,而跟在他后边那个小厮更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夫人,”管家走得急,这时竟然也顾不得严格遵守主仆之别,尚在门口就高声唤了一声,拱拱手就匆匆往夏夫人所在走过来,“奴才有事禀报。”夏夫人瞧清陈他身边那个小厮面孔,手中剪刀竟然在失神间“哐当”的掉了下去。她脸色变了变,也顾不上与管家客气,直接就急声追问起来,“顾管家,是不是有星衡的消息?他还没回来吗?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一连串的话,夏夫人说得又快又急。若不是身份尊卑之念深入骨髓,她这会大概都急得要直接抓住管家询问不停了。管家迎上她急切又担忧的眼神,却轻轻摇了摇头,在夏夫人陡然泛白的脸色里,反而郑重其事道,“奴才没有小少爷的消息,确切来说,眼下谁都没有小少爷的消息。”管家叹了口气,有些不忍直视夏夫人那陡然摇摇欲坠的样子,“具体什么情况,还是让常安跟你说吧。”说罢,他将位置让了出来,伸手一拉将躲在他身后那小厮推到了夏夫人跟前。常安常宁这两小厮就是贴身守在夏星衡身边的,就算夏星衡去学堂,他们两个也会一直在门口等着。所以夏夫人一见常安,立时便着急的追问起来,“常安,小少爷现在在哪?”“常宁呢?是他留在小少爷身边吧?”这一句,夏夫人是带着期待问的。其实,在看见管家凝重的神情时,她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夫人,奴才该死。”那小厮哭丧着脸直接双腿一屈跪在了她跟前,“小少爷他,他不见了。”“常宁他现在还留在学堂附近找小少爷,可是……”“你说什么?”夏夫人眼前一黑,脚下立时跄踉了一下。还好冬梅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她还未站稳却又急得抓住常安肩头,带着哭腔追问,“小少爷不是一直在学堂吗?好好的,他怎么会不见了?什么叫他不见了?”小厮惭愧的低着头,同样也是带着哭腔颤颤的将事情经过盘托出来,“是这样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