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方行义父只恭恭敬敬垂首默然听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他心里有什么想法现在都不重要。陈帝往他身上投落淡淡一瞥,似是沉吟了片刻,才做下决定,“从今日起赐莫赵氏二品夫人诰命。”众人愣了半天,也不知该作什么反应。不过这些人的反应自然不重要,陈帝想要的是莫方行义父的反应。他一边贬了莫永朝的官,一边抬了赵紫悦的品阶。这是暗示,向莫方行义父暗示他这个尚书还有机会再进一步。不然就不会突然加封一个死人二品诰命夫人了。莫方行义父儒雅的脸似是微微变色,不过目光黯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不过,他表面看起来平静。可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陈帝今天行事诡异没有章法,一时恩宠示下,这只意味着……。纵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加封二品诰命,可这事释放出来的信号并不简单。眉头轻轻蹙了蹙,心思几番变幻,不过也只是瞬间,他便朝陈帝拱手谢恩,“谢陛下隆恩。”即便只有一个虚衔,可这也是一种荣耀,莫方行义父无论心里想法如何,面上都只能表露出恭敬感恩的样子。又贬又封的,众人目光也隐晦起来。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事会就此打住之时,陈帝又道,“朕听说莫尚书家务事,一向由令千金打理?”莫方行义父一怔,心头同时警惕大生。这闲话家常的态度,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与一介臣子之间,这情况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头发悚。莫方行义父心里没底,回答的时候便越发谨慎,“回陛下,臣府里的琐事确是小女负责打理。”心中忽有个模糊念头闪过,莫方行义父几乎立即脱口的补充一句,“不过,现在犬子业已成家,府中种种琐事已渐由儿媳接手。”陈帝点了点头,目光沉沉探来,然幽深的眸底光芒闪烁却看不清情绪,“治国齐家平天下,可见这府中俗务也不能轻忽小觑。”莫方行义父只能唯唯应诺,“陛下说得是。”“臣府上人口简单,儿媳资质虽愚钝,逐渐接手打理现在也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这话明面听来是自谦又似向陈帝表明什么,但实际从刚才他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就已经飞快想着法子暗中拒绝。莫方行义父这暗示的姿态是做出来了。可惜,他并不怎么了解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陈帝心里早有决断的事,又怎么会容许他拒绝推诿。“年轻人多多历练总是好的。”陈帝端着杯子轻轻呷了口茶,半掀眼皮扫了莫方行义父一眼,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你府上人口虽然简单,但认真说起来,也不算简单。”莫方行义父心头一沉,听陛下这口气,是非要插手他的家务事了?可是他弄不明白,他府里有什么值得陈帝一国之君如此“热情”关注。今天这场宫宴就是场鸿门宴。念头转过,莫方行义父微微垂首,缄默不语。陈帝见他不接话,心里微生不满。不过心底冷哼一声,并不将莫方行义父这沉默抵触的态度太过放在心上。他要做成的事,就无人能够阻止。“上有莫老夫人要侍奉,下有子女,将来还有孙辈需教养抚育,就是爱卿你自己若是头疼脑热的,身边也缺少可心人嘘寒问暖。”陈帝微微扬起的唇角,看起来似是漾了点淡淡笑意,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莫方行义父,又感叹道,“诺大的府邸总不能乱得没有章法。”说到这里,他倒是十分明确的点到即止了。不过,他将这番话说得如此浅白,在场的但凡带了耳朵的,哪个听不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莫方行义父心里原本有了模糊猜测,可当真听闻他这样直白的挑明,心里还是觉得堵得难受。他的发妻身故尚不足一年,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就要以“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大道理往他府里塞人……。可他一介文臣清流,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堂堂帝王如此森严防贼一样防备?想不通,莫方行义父便暂时抛开这个让他心尖如剜的问题。沉默了一会,莫方行义父白着脸,心底几番斟酌,才终于婉转吐词,“陛下体恤爱护,臣感激万分;只不过,臣每每思及亡妻,总觉得她音容犹在。”“况且,臣府中琐事,既有儿媳打理又有母亲照看,臣自觉十分放心。”所以,重新找个女主人什么的,就不劳陛下你如此“热心”了。
陈帝似笑非笑掠过他黯淡脸庞,意味不明的说道,“莫尚书念旧是虽好,可说到底该放下的就要放下。”眼睑垂下,冷硬的唇角勾出隐晦冷笑,又道,“朕觉得……”“谢陛下美意。”莫方行义父忽高声打断他,神态之间要多尊敬就多尊敬,可语气却因为悲戚而多了丝明显哽咽,“臣不怕别人笑话,说句实在的真心话:亡妻赵氏在臣心中,虽死犹生,无论时光匆匆或缓慢,她始终活在臣心里;臣能时时忆起她的音容笑貎,余生吾愿足矣。”他这话表露出来的意思,虽是忆亡妻重情义。但暗下另外隐含一层意思,却等于再次直接拒绝陈帝。他言辞切切,越说到后面,神情越发悲戚情伤,似是发乎情的难以自禁陷在悲痛当中,压根不知道这话会惹怒陈帝一样。不管他是故意作出这副情深不移的模样拒绝陈帝,还是真正情由心发,他既然对亡妻念念不忘,此情此景,陈帝这会自是不能再利用身份压他点头。陈帝似是无奈又似是感慨的叹息一声,沉冗而厚重的叹息声出自帝王之口,这诡异的气氛登时令殿内众人齐齐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莫尚书对先夫人如此重情重义,着实令人敬重。”陈帝又叹息一声,眉目半敛,脸庞冷峻的线条也似柔和了不少,更令人暗暗称奇的是他那威严无比的眉宇,此刻竟然浮上淡淡悲悯,看起来竟似十分同情莫方行义父的遭遇,又为他的操守而生了丝敬重。这话听似赞赏莫方行义父,可莫方行义父心里却不敢作如是想。他非但不敢松懈心神,反而暗中越发忐忑不安。因为未知,所以惶然。陈帝稳坐帝位二十多年,绝对是不动声色之间就能将人算计得团团转的老狐狸。此际看见莫方行义父神情惶然,心里倒有些讥讽的冷冷一笑。不过,面上只露一副十分同情痛惜的模样。“先夫人虽然不幸早逝,不过她能得莫尚书如此情深不悔,大概也能含笑九泉了。”莫方行义父眼角微微瞥了瞥上首神色悲悯的帝王,心头越发惴惴难安。他怕,陈帝表面越是赞赏,后面的皇恩越非他能承受。陈帝淡然掠他一眼,似是没有瞧见他惶惶泛白的脸一样,又道,“莫尚书既对******如此情深意重,想必先夫人定有过人之处。”他顿了顿,眼角掠见莫方行义父眉毛惊跳的模样,心里一声冷笑才罢,又作出一副同情姿态,沉声道,“朕决定追封先夫人为二品贞夫人,此外,允她牌位在大佛寺长生殿享三年香火。”大佛寺倒不是皇室寺庙,不过这座寺庙却是南陈最有名气的古刹之一,而大佛寺中的长生殿,一直以来只允许皇室宗亲的牌位供奉其中。在大佛寺的长生殿供奉牌位点长明灯,这便变相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陈帝这份恩赐在有些人眼里不可谓不重,可莫方行义父却反觉心头惴惴。迷雾重重里,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起来。俗话说得好:无功不爱禄。如今陈帝已先恩重示下,就不知陈帝想要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陈帝掠见莫方行义父心惊胆颤的惶惶模样,心里反倒越发愉悦了。“令千金孝心可嘉,朕心甚慰。”他悠悠然落下这一句,却惊得莫方行义父七荤八素的摸不着头脑。他却话风一转,极有兴致的感慨起来,“大佛寺环境清幽怡人,又是灵气聚集的风水宝地,且离京城尚近,实在是万中无一的好地方。”莫方行义父心头直直沉了沉,眼角微抬,想要悄悄觑出陈帝葫芦究竟卖什么药。不过,莫方行义父猜测不透陈帝的心思;这大殿当中,却是不乏心窍玲珑通透之人。比如长袖善舞的右相大人,又比如冰山玉树目无下尘的离王殿下。这两位在陈帝提出允赵紫悦牌位在大佛寺长生殿享三年香火的时候,便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能。推测一出,两人心头俱同时愤怒莫名。只可惜,眼下并不是他们插话的好时机。而瞧莫方行义父茫然惊惶的模样,十有**还摸不准陈帝的心思。两人皆默默在心里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就听闻陈帝那凌厉又暗含锐利的声音再度缓缓响了起来,“莫尚书,朕听闻令千金因为先夫人突然辞世而郁结染疾,不知可有此事?”莫方行义父迎上他看似探寻实则十分确定的眼神,心里暗暗发苦的同时也动荡迷茫起来。想起自己女儿病弱的面容,心里疼了又疼,面色更在不知不觉中黯淡下来。踌躇半晌,他才艰难的开口说道,“小女自幼爱重她亡母,乍然遭逢此等人间悲苦惨事,才会一时郁郁。”声音微透悲凉,却不知想到什么,又立即加了一句,“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调理,小女已经渐渐在康复之中,不敢有劳陛下挂念。”“哦,已渐见好转便好。”陈帝微露关切的附和一声,却忽问道,“不知莫尚书认为大佛寺的环境如何?”莫方行义父心头狂跳,不明的乌云似是突然浓浓覆盖他头顶一样。他咽了咽口水,斟酌着开口,“大佛寺是远近闻名的名寺古刹,环境自然是极好的。”其实,陈帝这么问,莫方行义父就算不愿意附和也不行。除了大佛寺确实是人人称颂的好地方外,陈帝已经先在前面大大称赞了一番。若是这会莫方行义父违心而论,岂不是等于间接表示他这个一国之君的眼光有问题。质疑一国之君,还是当面众目睽睽之下质疑,这何止需要过人胆识,还需要有不怕死的觉悟才行。陈帝微露笑意的点头附和,“朕也是这么觉得。”莫方行义父暗暗打了个突,眉头轻拧着,眼角悄悄往上首掠去,只盼能从那身份尊贵的男人面上窥见一二。“既然莫尚书也认为大佛寺是清幽安静适合养病之所,朕倒是有个建议。”他默了默,目光幽深里闪烁着犀利寒芒不避不让的直直往莫方行义父探去。
莫方行义父被那凌厉的目光刺得心头一凛,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听闻陈帝那威严又沉肃的声音响在耳畔,“先夫人的牌位即日便可供奉于大佛寺长生殿享人间香火,大佛寺是个清幽安静适合养病的好地方,莫尚书不妨让令千金前往大佛寺好生静养一段时间。{我们不写小说,我们只是网络文字搬运工。-<网>”这哪是什么建议,分明就是金口玉言不容更改的圣旨。莫方行义父心头紧了又紧,却只能道,“陛下隆恩,臣本应万死不辞。”陈帝眼角一挑,唇边还噙着笑,语气却骤然冷了三分,“本应?”然则,莫方行义父还要继续拒绝他的好意安排?莫方行义父诚惶诚恐的微微垂首,然惶惶恭敬的表象下,却渐渐起了坚定心思,“大佛寺环境清幽雅致,确实是适合清心静养的好去处。”他略略停顿,眼角往陈帝瞥了下,面色犹豫,“只不过,小女缠绵病榻日久,一则不宜劳累奔走,二则……佛门乃清静修为之地,臣实在担心小女身体难适。”清静修为之地,换言之就是禁止杀生。一个在家里千娇万宠着养病还好不了,若再贸然挪去城外寒门清凉的佛门中地,连肉食补品都不能有,这病……到时怕是更难好了。陈帝心里怒气腾腾直冒,但偏偏莫方行义父所言字字在理。只不过,他既然给了甜头,莫方行义父之前也一声不吭的受了恩,这会哪里还轮得到莫方行义父说不。不乐意让莫安娴那个丫头去大佛寺受苦尽孝?那之前为什么他提出追封赵氏为二品贞夫人,允赵氏牌位在大佛寺长生殿享三年香火的时候,莫方行义父不提出反对?给好处就照单全收,稍稍让你的女儿去吃点苦就不乐意,这世事哪能处处如意。莫方行义父见陈帝一时沉吟不语,心中忐忑这才稍稍安宁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