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免疫力已全面崩溃，几乎天天头痛感冒，皮肤黯淡，黑眼球变成了灰褐色，白头发掉了大半，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说话有时也含含糊糊，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天夜里十二点多，姥姥莫名地发起高烧来，小冰裹了件大衣便独自出了门，外面风很大，手电光都被吹的恍恍惚惚，后来小冰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发抖。小冰想请卫生所的大夫来家里一趟，给姥姥瞧瞧病，可是没想到，值班大夫一开门看见是她，便像看见怪物似的，哐当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自从姥姥得了令人谈之色变的艾滋病，小冰常常遇到这种情况，人们见她就躲，好像被她看一眼都很晦气。大家已经自觉将她隔离，连去集市和小卖铺都会被拒之千里，因为大家觉得她的钱不干净。

“赶紧走吧！我是不会去的，去了也没用，她这病，神医也治不好！”值班大夫不耐烦地从门缝里扔出一包退烧药，敷衍地打发道，“这是针对普通感冒发烧的退烧药，一次一片！”

小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吃力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药，并随手从门缝里塞进去二十块钱，没想到，却被里面的人用脚踢了出来，“拿走拿走！以后不要再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这病我们治不了！”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就灭了，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了，小冰的心里闪过一丝苦涩，但还是把钱放到门口，用小砖块压好，才转身匆匆离去。

回到家之后，小冰给姥姥服下退烧药，并用温毛巾帮姥姥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然后守在姥姥身边，一夜没敢合眼。

对于艾滋病患者来说，感冒是家常便饭，姥姥三天两头生病，持续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使正处于孕期的小冰明显有些吃不消，但她只能一个人硬撑，没过多久，整个人就迅速消瘦了下去，四肢更加纤细，肚子反倒显得更大更圆，整体看起来娇小瘦弱而笨重，不太协调，让人看着不禁有些心疼。

小冰觉得，苦一点累一点，都可以克服，但与之相比，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姥姥日益高涨的坏脾气——

姥姥开始禁止小冰和她混用一副碗筷，禁止小冰和她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吃饭，禁止小冰帮她按摩身体，禁止小冰没事的时候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

姥姥开始更加频繁地对小冰发脾气，“……就算你不在乎，也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没听到我说话吗？我叫你出去！守着我干什么！？”

小冰不想惹姥姥生气，只好乖乖出去，她知道姥姥是担心她，怕传染给她，才故意让她保持距离，并不是真的想对她发脾气，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委屈和难过。

那天傍晚，吃晚饭时，小冰又被姥姥从屋子里赶了出来，小冰失落地端着碗筷来到小院里，暗暗庆幸现在已经是夏天，院子里很暖和，可暖和归暖和，夏天有蚊子呀！小冰手里的半个馒头还没吃完，腿上、脖子上已经被蚊子叮了两个大包。

正在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三声叩门声，来人很有礼貌，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

小冰刚刚把一块腌萝卜填进嘴里，萝卜很脆，嚼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小冰正嚼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敲门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听，因为这里的人们没有敲门的习惯，家家户户都有院子，你在大门外敲门，屋子里的人根本听不到，所以大家的习惯是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院子里随便喊一声，以此通知主人有客来访。

小冰没有理会刚刚的幻听，咬了一口馒头，又夹起了一块腌萝卜往嘴里送……砰砰砰！门外又传来三下叩门声，声音不大不小，似乎很有耐心。

这次，小冰听得清清楚楚，竟一时忘记了咀嚼，腮帮子鼓鼓的抬起头，有些紧张地望向前方大门口的方向。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知了的叫声，过了片刻，或许是因为无人回应，木门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了，那人没有像当地人一样，一进门就扯着嗓子招呼一声，只是安安静静地推门而进，脚步很轻，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沉稳和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