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对他一番激烈的心理戏丝毫没有察觉,只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依旧面无表情,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离开。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法官助理小张暗戳戳跑过来,抓着门框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满脸的幸灾乐祸:“徐总,她终于走了?上次给您读了一小时民事诉讼证据规则,这次又来上生物课?”
徐法官手里夹着烟,狠狠瞪他一眼:“皮猴,看到了吧?这就是师父不管又不会撒娇的小律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人太老实了就是吃亏啊!”
听到自己师父有感而发的一番话,小张连忙跑进来,双手捧脸做朵状:“徐总,我一定经常撒娇卖萌,您可别不管我啊!”
徐法官看着装疯卖傻的小助理,一脚撩在他小腿上,佯怒道:“有病去治别找我,我又不是兽医!”
地铁上,凌俐抱着手里大大的文件袋,紧皱着眉。徐法官的话她倒是听进去了,不过却解决不了问题。
重新鉴定的费用虽然不高,但是就怕出来的结论和一审的时候一样,对己方更不利。
知识产权植物新品种案件,二审打到省高院,听起来高大上,其实标的并不大。
这个案件,是一家大型种子公司状告一个小公司私自将他们有专利权的杂交水稻种子育种并销售,可小公司说自己销售的是自家改良过的水稻,并非大公司的产品,于是产生纠纷闹上法庭。
凌俐代理的是小公司这方。一审时候,小公司的老总不知道辗转了几层关系找到凌俐的师父祝锦川出庭,结果法院委托提起司法鉴定的结论,把案件事实死死钉住,一审毫无意外地败诉,判决己方委托人赔偿一百三十五万余元。
而她师父祝锦川,作为省内知识产权领域第一梯队的律师,正巧手里来了个诉讼标的五千万的专利权纠纷,不想再在这个收益不大的案子上浪费时间,所以二审才交给她来做。
她一时间心事重重,又想起刚进律所时候祝锦川对她的一番告诫。
他那时候说:“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职业规划问题,是向哪个方向发展。先做几个月的授薪律师,想好了再说。”
结果,她每月拿着授薪律师固定的三千元薪水,做着师父分配给她的各式各样的小案子,却一件都没有胜诉过。
哪怕是小到不能再小的离婚案子,协议都拟好了就等调解,结果被对方当事人抓到小三和私生子,己方当事人几乎是净身出户。
一年了,祝锦川再也没有提过当初的职业规划问题,对她的态度虽没有明显改变,可渐渐地,和她说话是越来越简短,而她对于自己该怎么在律师这行做下去,也是越来越迷茫。
凌俐正在感叹,背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告诉她这是雒都本地的座机号码,却又不是任何一个她熟知的号段,不过却有几分眼熟。
这似乎,和之前拨打过好几次的徐法官的办公室号码前几位重复。
她心里一紧,接通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年轻清脆的女声:“你好,请问你是凌俐吗?”
凌俐轻答了声“嗯”,对面的声音又轻快地响起:“我这里是阜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一庭,钟承衡投放危险物质罪上诉案,已经定了二审开庭时间。”
凌俐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围的世界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眉毛浓黑,鼻梁挺直,上眼睑略有些垂坠,却遮不住一双晶亮又锐利的眸子。
那时候,他向她走来,英姿勃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就是小俐?”他说着,递给她一本书:“听说你喜欢植物,这本《奥托手绘彩色植物图谱》不错,可以作为植物学启蒙。”
钟承衡,这个恶魔的名字,又一次猝不及防地跳出来,逼迫她重回失去所有的一瞬间。
“喂?喂?您在听吗?”电话里女孩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我在听。”她轻声回答。
女孩的声音似有些犹豫,略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下去:“下个月二十九号上午九点,钟承衡一案在省高院一号审判庭公开审理,你是被害人家属,我们按照程序的要求通知你。”
“好的,我知道了。”她依旧淡淡地回答,几秒后挂断了电话。
八年时间,被判了四次死刑,他却还活着。而她的亲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孤孤单单生活。
这个案子拖得实在太久太久,不知道这次的审判,是不是终于要做一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