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又说这些了!”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出声打断。
近些日子,着实不喜他说什么性命亦或是生死之事,大抵是心底本是敏感发紧,是以,便不愿去将那般敏感的心思触碰。待得这话一出,便已眉头一皱,再度抬头朝他望来,低道:“大事当头,本是不平,还是多说些吉利的话为好。”
他怔了一下,面上笑意却是更浓,懒散慢腾的问:“凤瑶也信这些?不过是一些字句罢了,何须忌讳。”
凤瑶低声道:“生死之词,自当忌讳。待得日后你拿下大英,天下太平之际,那时再说这些字词,我心底也不必这般紧张。”
这话一出,眼见颜墨白仅是静静的凝他,并未回话。
凤瑶也沉默下来,依旧与他一道缓步往前,只是两人一直沉默至东临苍娘亲的墓前,颜墨白也不曾回她这话,她心底终是增了几分起伏,犹豫片刻,正要与他再度出声,不料话还未说出口来,他竟已恰到好处的温和出声,“凤瑶所言甚是,那些敏感字词,我不提便是。”
说着,冰凉的指尖略是自然的从凤瑶的手指尖挣开。
凤瑶深眼凝他,也未言话。
他则稍稍调整了双足,站定在了墓碑正中,那双漆黑的瞳孔在墓碑上盯了半晌,都未挪开。
他就这么全然沉默了下来,又似看着墓碑在出神一般,地上的雪,与他身上的白袍全然色泽一致,再加之墨发披散在背,与身上的白袍与白雪全然对立衬托,使得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难以令人忽视的孤寂与祭奠的黑白阴沉之气。
突然间,凤瑶着实不喜这样装扮的他。
似是印象之中,颜墨白鲜少穿过其它眼色的衣袍,反倒是上次差人为她送来的一车裙袍眼色各异,色泽不一,而他呢,除了明黄龙袍加身,除了大喜之日的大红,便一直都是白袍墨发,整个人清清淡淡,虽缥缈风华,却也有些阴沉压抑。
待得日后归得大旭,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定是要让宫人为他做几身其余颜色的锦袍的。
这般思绪,仅在心头霎时滑过,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已幽远平寂的出声道:“终究是亲姐妹,东临府老夫人与我娘亲,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极像极像。”
凤瑶被他这突来的话怔了一下,待得迅速回神,思绪便跟着大翻了几下,而后犹豫片刻,缓道:“亲姐妹,长相相似也是自然之事。”说着,话锋急忙一转,“墨白,你可是想为东临府老夫人上柱香?我这便吩咐家丁拿些香火过来。”
她是担忧他会突然因着这东临府老夫人而想起他的娘亲,是以便也有意转移话题,只是此举终究未能成功,他似如不曾听见她的话一般,幽远平寂的继续道:“只是,同为一胞的亲姐妹,一人则锦绣大好,富贵荣华,一人则满身破败,命途荆棘,惨亡在青州河内。亲姐妹啊,命运竟也如此陡异,只是可惜了我那娘亲,三十不到,便成白骨。”
凤瑶眉头一皱,暗叹一声,“这些都是往事了。你如今安然的活了下来,更已成为了大周帝王,且也为你娘亲复仇了的,墨白,你如今已是极好了。那些往事,你便莫要再去多想了可好?”
“有些事虽能不去想,但有些事……终身难忘。”
说着,突然回头朝凤瑶勾唇笑笑,面色竟是再度有些苍白,却也不待凤瑶仔细将他脸色打量,他竟又自然而然的转头过来避开了凤瑶的视线,继续道:“只不过,如今的我,也仍是命途起伏,倒也算不得安然。命运啊,除了让我遇见你之外,再无任何宽待。”
凤瑶心底越是一沉,一时之间,未言话。
他则再度沉默了下来,目光再度在面前的墓碑上凝了半晌,才开始朝凤瑶道:“凤瑶,差人拿些纸烛过来吧,此生虽仅与这东临府老夫人见得一面,但看在她这张与我娘亲极为相似的脸上,我为她敬柱香。”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将他凝了片刻,随即才吩咐家丁拿来香蜡纸烛等物。
整个过程,颜墨白仅是默默的点香,又默默的点烛,而后开始燃纸之际,凤瑶正准备上前与他一道烧纸,不料足下刚刚一动,他已平缓幽远的出声道:“凤瑶站在原地便是,此番是我来看东临府老夫人,这些纸,便由我亲自来烧吧。”
这话入耳,凤瑶适时止步,深邃的目光一直在他瘦削的身子上来回扫视,终究回了声,“嗯。”
风声浮荡,周遭之处,依旧仍是寒凉成片。
凤瑶静立在原地,再未言话。
颜墨白就这么一直蹲在地上,自行烧纸,待得烧完之后,他才缓缓起身站定,目光再度在墓碑上凝了半晌,才转身过来朝凤瑶望着,缓道:“走吧。”
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踏步过来,主动牵上了凤瑶的手,一道往原路返回。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在前方,兀自沉默,却是片刻之际,身边颜墨白突然幽远平缓的问:“听说,你前两日离开了一次竹院,去了趟翼城?”
他这话说得极是缓慢,却也来得极为突然。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待得反应过来,面色陡然微变,却又是片刻之际,所有神情全数恢复如常。
这厮怎么知道她去了趟翼城的?不是让伏鬼封锁消息了么,难不成这别院中竟还有颜墨白的密线?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凤瑶心生愕然,并未立即言话,却也仅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再度平缓自若的问:“怎么,凤瑶不愿如实相告?又或者,我要将那翼城而来的曲老爷请来竹院一叙,凤瑶才能承认你去过翼城?”
嗓音一落,他足下稍稍顿住,回头过来,勾唇朝她笑得温润风华。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复杂之感越发浓烈。
待得片刻之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目光也故作自然的从他面上挪开,低道:“的确是去了一趟翼城,只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去罢了。”
“我上次离开时,曾说让凤瑶一直安然待在竹院内,莫要轻易离开。这话,凤瑶可还记得?”
他又是微微一笑,温润平和的问。
凤瑶心生微浮,倒也未料这厮似是将这话题与她杠上了,似是执意要逼得她承认错误一般。只是明明这话略显刨根问底之意,但这厮又偏偏笑得温润随和,浑身上下都透着人蓄无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