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的天气,依旧晴好,只是微微刮着的风仍是有些凉薄生寒,冻人骨头。
待将伏鬼挥退,凤瑶便随意梳妆,抬手稍稍用颜墨白亲手雕刻的木簪固定头发,随即衣着严实,重新披了大氅便朝屋门而去。屋外,几名家丁依旧恭敬的立在不远,眼见她踏出屋来,便极是恭敬的小跑迎接上前,纷纷朝她弯身一拜,唤了声,“夫人。”
凤瑶眼角微挑,沉寂淡漠的目光朝他们扫了一眼,随即便清冷无波的朝前方不远的假山望去,低沉道:“东临府老夫人所住何处,领本宫去见。”
家丁们急忙点头,满面热络,无心耽搁,领着凤瑶便朝左侧廊檐行去。
他们皆小跑在前,恭敬小心之至,面上也挂着热络讨好的笑,但却独独未有兵卫那般刚烈威仪,反而是着实像是如伏鬼口中所说,这些府中的家丁是各处贫苦人家的人筛选出来,层层选拔,毫无心眼,更无半许锋芒可言。
凤瑶心神幽远,一道道阴沉凉薄之感也在心底缓缓的蔓延着,足下也微微而动,踏步朝几名家丁跟随。
那东临府老夫人的住处离她的东屋并不远,待行走片刻,便已到达。
此际,那老夫人的门窗紧闭,无声无息,毫无半许声响。家丁仍旧不敢耽搁,足下再度朝那屋门踏近几许,随即便恭敬低声的唤道:“老夫人,我家夫人来了。”
短促的一句话,说得略微敬重,只是这话一出,里面却并无任何动静。家丁们一怔,纷纷愕然的面面相觑,随即皆回头朝凤瑶望来,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却又见凤瑶静立在他们身后满面淡漠,一言不发,整个人似也毫无要放弃离开之意,家丁们犹豫一番,便又纷纷回头过去,那最初言话的家丁便继续出声道:“东临老夫人,我家夫人来了。”
这话的语气仍旧夹杂着不曾掩饰的恭敬,只是语音则稍稍比方才吼得大声了些,奈何这回,家丁的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里面便突然传来一道道紧蹙窸窣的响声,而后片刻,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重物跌倒之声。
那跌倒声略是沉闷厚重,刹那之际,一道痛苦的闷哼也陡然响起。
凤瑶神色微动,径直越过家丁们上前,抬手便将屋门一把推开,则待目光下意识朝屋内一扫,便见一抹瘦削的人正和着被褥一道狼狈的倒躺在床榻旁的地上。
“老夫人。”
家丁们惊了一下,愕然出声。
凤瑶则不待他们嗓音落下,足下已迅速入门,径直朝那地上之人行去,待得站定在那人面前,她才缓缓蹲身下来,亲手将地上的人扶起,只是待手指刚触上她的胳膊,则觉她胳膊瘦得厉害,仿佛皮包骨头,瘦得不能再瘦了。
“瑶儿,瑶儿姑娘……”
比起凤瑶的淡定沉寂,东临府老夫人早已是满目发紧发颤,似是生怕凤瑶会突然离开,另一只手也紧紧的将凤瑶的大氅捉住,嘴里也开始低哑焦灼的出声。
凤瑶暗自一叹,心绪突然有些云涌沸腾。
此时此刻,倒是再一次对那东临苍极为不耻,口口声声要当正人君子,口口声声要当孝子,口口声声要风对他娘亲孝顺,不料到了最后,竟是亲手促成他这娘亲孤独无依,瘦削紧张,满身的悲凉。
如此,倒也不知那东临苍究竟在坚持什么?难不成那百里堇年的性命啊,竟还能比他娘亲更重要?
思绪至此,纵是心有冷谑,但凤瑶也未全然表露在脸上,仅是暗自将心思稍稍压下,稍稍用力,将老妇彻底扶上了榻,随即弯身将地上的被褥拾起并盖在她身上,待得一切完毕,她沉寂无波的问:“老夫人方才可有摔到哪儿?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这话刚落,老妇便突然红了眼,只是面色却极为苍白,整个人满身的病态。
她并未回凤瑶的话,那只捉着凤瑶大氅的手依旧紧紧的用力握着,甚至也全然不待凤瑶的尾音落定,便急切低哑的问:“瑶儿姑娘,我家苍儿如何了?我家苍儿入宫后,可受伤,可受罪,性命可否还安在?”
果然是最怜天下父母之心呐……
凤瑶眼角一挑,仅朝她扫了一眼,便无心再将她那双已是湿润悲凉的双眼观望,仅是淡然的将目光落在一旁,平静无波的道:“东临公子无事,老夫人不必担心。”
这话一出,老妇才陡然大松了口气,忍不住举着另一只手轻垂大起大落得发疼的心口,低哑道:“那混小子担心死我了,我这条命倒是死不足惜,但那混小子若是有个差池,东临世家便绝后了,我如何对得起东临世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发紧的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瑶儿姑娘,苍儿怎未与你一道来这竹院?你与他是同日入宫的,怎这次你出宫出城了,苍儿却未曾与你一道出来?”
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低沉道:“东临公子心系大英皇上的兄弟之情,是以有意留在宫中辅佐他。”
老妇怔了一下,面露哀色,待得回神之后,无奈心痛的道:“一个傀儡之君,辅佐有何用。天下所有之人都知审时度势,独独苍儿重情义,不愿割舍兄弟之情。只是自古以来,皇家之人何来会重视什么情义,苍儿一直跟在百里堇年身边,定容易吃亏啊!瑶儿姑娘,你与墨白都与苍儿走得近,你此番可否让墨白差人去将苍儿接出城来?我看得出来,墨白对你极是在乎,你说的话,墨白定会听。”
凤瑶满目幽怨,“墨白虽会听我之言,但东临公子太过执拗,便是墨白有意差人去将他接出来,东临公子也不见得会甘愿主动的跟随墨白的人出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