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此举落在柳襄眼里,许是大气,但恰巧落在凤瑶眼里,定是自私之至的。毕竟,他颜墨白再一次违背了与她所有的约定。
思绪至此,瞳色顿时深沉开来。
眼见他情绪不对,柳襄心头了然,也不打算多言,待得正要强行按捺心绪的识趣离开,却不料还未动作,门外不远突然传来了一道脚步落地之声,而后,是一道道恭敬之至的嗓音,“长公主。”
瞬时,柳襄神色一变,僵立原地,颜墨白那把玩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停,却又眨眼的功夫后,他指尖重新恢复动作,再度漫不经心的摩挲起茶盏来。
则是片刻,不远处那道屋门便被人推开了,瞬时,明亮的光线映照进来,顿时扰了满屋的清净。
凤瑶并未耽搁,迅速踏步入门,然而目光朝前一扫,便见颜墨白与柳襄正双双坐于圆桌,且那桌上的凌乱菜盘,似是丝毫都不曾收拾过。
“凤瑶回来了。”正这时,颜墨白温润而笑,脱口的嗓音极是柔然平缓,并无半许异样。
凤瑶下意识独独将目光落在他面上,面色微变,随即缓步往前,直至站定在他面前,她才唇瓣一启,低沉道:“你二人倒是难得坐在一起,方才在聊些什么?”
她嗓音平寂低沉,问得直白。
待得这话一落,便正要转眸朝柳襄望去,却是正当动作,颜墨白便温润而笑,“方才仅是在问,这些菜肴,柳襄是如何做出来的罢了。毕竟,今儿瞧这些菜,凤瑶似也爱吃,我便有心与柳襄聊聊,琢磨着日后若是有空,亦或是兴致来了,便也亲手为凤瑶做这么一桌子膳食来。”
他嗓音极是平缓认真,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总像是略微夹杂几许应付似的,令人难以相信。
凤瑶眼角一挑,再度扫颜墨白一眼,而后便将目光径直朝柳襄望去,平寂无波的问:“是这样吗?”
柳襄敛神一番,那妖异的面上陡然扬了风情的笑,随即抬头迎上凤瑶的眼,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柳襄本还以为大周皇上历来高高在上,看不起柳襄这等卑微鄙陋之人,却不料大周皇上竟会对柳襄讨教做膳之法。想来也是大周皇上着实对长公主极为上心,是以,才能对长公主付出至此。”
他也说得极为认真,语气并无半点的委婉异样之意。
若说以前对颜墨白极有成见,但待今日这般一聊,倒也对他略微钦佩。毕竟,如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的确可不将任何人放于眼里,但偏偏,如此冷血无情之人,甚至心狠手辣得连容倾都极是忌惮的人,背地里,竟也会温柔成这样摸样。
往日终还是太不了解这颜墨白,是以,才会随着人云亦云的看待他,如今一切都像是被彻底颠覆,突然间,心思澎湃上涌,便也抑制不住的赞叹。
亦如他所说,他柳襄与他是一类人,只是,他柳襄纵是心思圆滑,但终究是达不到他的高度的。
毕竟,满身贵胄,手握重兵,叱咤风云,这颜墨白,注定是个风云人物,注定,能将他柳襄彻底镇住压住。
心思至此,不待凤瑶言话,柳襄便下意识的垂头下来,兀自沉默。
柳襄心底越是起伏,目光朝圆桌上的残羹剩炙再度扫了一眼,随即再道:“是吗?不过,本宫今儿离开时,可是见你正端着膳食从屋中出来,怎么,这足足两刻的时辰都过去了,而今之际,这一桌子的菜肴,你竟还未收拾干净?”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眉头微皱,心思嘈杂横涌,心口突然卷了几许紧张。
却又是片刻之后,柳襄便蓦地回神过来,薄唇一启,继续柔声道:“对于菜肴做法之事,大周皇上问得详细,是以,柳襄也解释得详细,而今待得终于聊完,时辰便也不知不觉过去了,且长公主也恰到好处的归来了。”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兀自思量。
颜墨白则懒散慵然的插话道:“事实本是如此,凤瑶又何必多想。再者,我与柳襄本是不对眼,除了与他探讨菜肴之事,何事又能让我与他极是耐心的多聊?”
这话的确是这么个理。毕竟,颜墨白对外人,的确是没什么太大耐性,更别提这柳襄还有心打她主意。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复杂之意也在逐渐松懈,奈何即便如此,一股略微清浅的怪异与探究仍在心底经久不消,是以,即便心境平静下来,但那股异样之感,仍是不曾全然而消。
她仅是敛神朝颜墨白故作自然的点了头,稍稍压下了所有心思。
柳襄也不再耽搁,唤了大旭暗卫进来一道收拾起桌面的残局。
他们动作极快极快,且整个过程,柳襄也不曾抬头朝凤瑶与颜墨白望来一眼。
待得一切完毕,几人全数出得屋门后,周遭气氛,终是全然的平静下来。
“事情如何了?大周副将们,可还奏了其余要事?”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而问,说着,手指扣上了凤瑶的手腕,径直将她极在自然的拉坐在他的双膝上。
凤瑶面色一愕,当即想要起身,奈何身子还未全然动作,颜墨白便扣紧了她的腰,温润懒散的问:“都有夫妻之实了,难不成凤瑶此际竟害羞了?”
他这话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轻笑与戏谑。
凤瑶面色也抑制不住的变了些,又许是被他如此戏谑而心有志气,是以这回,她倒顿住了所有挣扎的动作,仅是强行自然而又镇定的坐在他膝上,仅道:“你日日调侃于我,可是好玩儿?”
颜墨白温润而笑,“自然是好玩的。毕竟,凤瑶历来太过强势了,此番面露窘迫,略微娇涩,倒也算是将你真正的女儿姿态表露。”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你不过十八年纪,正当年少,成日里倒是活成了个精于算计的老妇模样,倒也不妥。”
“你说本宫十八年纪活成了老妇,那你颜墨白呢?你也不过二十有二的年纪,却活成了精于算计的老头,如你这般模样,你以为妥当?”
他平缓柔和的道:“自是不妥的。也正因不妥,是以,才不愿凤瑶也活成这样罢了。毕竟,年少老成的人,终还是活得太累,而我深知这种累,便也不愿你也活得如此累。”
说着,似也无心就此多言,他仅是稍稍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平缓无波的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今日你与大周副将相见,事态如何了?”
凤瑶这才稍稍敛神,低沉道:“你有意让船队慢下速度,我已对副将们吩咐了。且派遣先锋提前探路之事,副将们也无意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问。
凤瑶继续道:“只不过,几位大周副将联合提议,只道是,此番行路,十万大军最好是分为两拨。毕竟,前方便是大英,且还不知大英是否有重军埋伏,倘若有的话,大军往前,定与大英军队杠上,一旦实力不济,定会……全军覆没。是以,为防万一,且让大军一分为二,其中一波朝前攻,另一波,静候其变。”
她嗓音极是认真。且将军队分开来行之事,她前些日子也或多或少与颜墨白提过。
说来,那大英的确神秘,且世上也鲜少有关大英边防之术,是以,此番执意往前,万一被大英之人瓮中捉鳖,自要受难。但若,将军队一分为二,便是被大英瓮中捉鳖,但损失的是一半兵力,无论如何,后方之处,还存留一半兵力可自保。
奈何,这话一出,她便再度深眼凝他,却见他面色平平,毫无波澜,似如她这番话落在他耳里,仍旧是不曾激起半点的涟漪。
她心底越发的有些担忧,却是片刻后,颜墨白薄唇一启,终是回了话,“此番进军大英,本就是义无反顾,从不曾想过要保存实力亦或是静观其变。与大英之战,本就是……硬拼。”
凤瑶眉头一皱,嗓音也略微增了半许急促,“也不是说要真正让你静观其变,而是,即便是硬拼,但仍也可以稍稍智取。且万一那大英极是防备,早已将大局布好,你将兵力全数领去,万一被大英来个瓮中捉鳖,又该如何是好?我也不是不让你留什么退路,仅是想让你稍稍保存实力,就如,这批兵力被毁,你靠着剩下的兵力也可能东山再起不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神色幽远,但却并未言话。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待沉默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再问,“我方才之言,你意下如何?”
颜墨白径直将目光落来,略微直接的迎上了她的眼,待两人分毫不避的对视片刻后,颜墨白缓道:“兵术之事,我已有考量,凤瑶不必担心。”
凤瑶面色蓦地沉了下来,暗叹一声,“我是关心你。有些要事,你不可单独决定,需好生与我商量,让我知晓你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做,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头有底,不至于太过担心。”
颜墨白瞳中略微漫出几缕妥协之意,随即也不再坚持,仅道:“我之主意,还是全军一道而上,不可分割。”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沉了几许,继续道:“凤瑶,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来与大英周.旋,大英不如其余之国,可松可紧,且大英若要行事,定当是兵力旺盛,抵抗十足,是以,前方大英边境,定是重军而围,我知会被大英之军瓮中捉鳖,但便是如此,我军也必得强冲强攻,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倘若如你所言将大周兵力一分为二,会大大削弱大周军队的实力,如此下去,那前行的一般之军,无疑只能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而我剩余的一半兵力,人数已是不够,且也再无十万大军那般的雄风烈烈,如此倘若再被大英乘胜追击,那剩下的一半兵力,也定当全军覆没。”
他嗓音极缓极缓,语气中的厚重与认真之意则是浓烈之至。
凤瑶瞳色骤然一僵,面色也起伏发紧。
颜墨白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继续道:“我知你担心我,但凤瑶,我们没有退路,且既是前行,便务必得全力而上,不留后路。若不然,我们会更加危险,甚至于,便是全军覆没,都还未真正踏入大英国门。”
凤瑶心口层层的起伏沸腾,终是不说话了。
颜墨白这话再度与上次之言重合,也再度将她所有的心思全数击得粉碎。
终还是这颜墨白考虑周到,只是,正也因前路不知,是以,便是他考虑得极为周到,她心底深处,也终究还是焦虑担忧的。
毕竟,此番面对的不是大盛,而是大英,甚至此际连颜墨白,都无十足的信心与把握能战胜大英,也正是因历来傲然自信的他都开始不知后果,是以,事态才会显得越发的厚重磨人。
凤瑶心底层层的发着紧,待得半晌后,她才回神过来,随即强行按捺心神的道:“我知晓了。”
短促的几字,积满了掩饰不住的复杂,只是本也是还有诸多之言想与他说,但莫名之中,竟也是脱口不得。
颜墨白知她心思,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抬,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润缓道:“莫要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
凤瑶强忍心绪的点头,只是瞳孔略有酸涩,整个人仅是缓缓朝他靠来,而后极为难得的主动窝在了他怀里,低声道:“颜墨白。”
“嗯。”他并无耽搁,回答得极是温和自然。
“此际离大英已然不远,等会儿,你且好生去将铠甲穿好。”
颜墨白神色微动,沉默片刻,终是缓道:“嗯。等会儿便让伏鬼将铠甲备好,你我,皆将铠甲穿好。”
海风凛冽,不知的拍打雕窗,震动之声四方而来。
天色已是不早,凤瑶与颜墨白也再无休息之意,仅是双双着了铠甲,而后出屋立在船头观望。
而那海面的尽头,空荡一片,并无任何异样,凤瑶忍不住再度将东临苍所绘的地图拿出,仔细审度,待得半晌后,她才略微坚定的朝颜墨白道:“此地离大英边境,该是仅有三里。”
三里……
颜墨白神色微动,从容点头,目光则朝伏鬼望来,“遣副将皆来此船。”
伏鬼不敢耽搁,迅速应声而离,待将副将们全数召集在船,颜墨白目光朝几名副将一扫,懒散平缓的问:“前方不远便是大英,大战即将而发,我大周三军,可是全数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