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至此,凤瑶落在颜墨白侧脸上的目光越发深沉。
两人不再言话,徐徐往前,待得二人走远,那留在此地的摇船精卫才开始从怀中掏出几条石器之物,逐一分发在每个孩子手里。
“这东西且戴在脖子上,莫要丢了,日后若有造化,你们都可成龙成凤。”
精卫低沉道。
孩童们面面相觑,稚嫩的小脸透着复杂愕然之色,却一动不动,并无动作。
精卫们眉头一皱,扫他们几眼,又道:“庙中菩萨前的矮桌下,埋着些银子,你们记住了,若有外人在场,定不可去碰那银子,也若非全然吃不起饭了,仍也不可去碰那银子。”
孩童们再度一怔,面色也越发的愕然起伏。
精卫也不再多言,待得嗓音落下,便不再耽搁,当即踏步朝凤瑶二人追去,却是眼见他如此动作,孩童们神色一变,顿时纷纷跪身下来,顿时朝伏鬼磕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时辰渐晚,迎面而来的风也越发的增了几许凉意,水面澄澈荡漾,再加之周遭霞红打落,波光粼粼,海天一色。
一夜乌篷船荡舟在河面上,徐徐而前,两抹雪白的身影则正立船头。
河风拂乱了凤瑶的额发,扬了她的衣袂。
她下意识稍稍抬手理了理额发,目光也幽幽的朝河面远处扫了许久,才缓缓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望来,缓道:“今夜便要启程,日后之路,定当崎岖不平。”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柔和平缓的朝凤瑶望来,微微而笑,“前路崎岖,性命不定,如今,凤瑶可是担忧,可是有些害怕了?”
凤瑶眼角一挑,眸色厚重,缓缓摇头,“并非是怕,而是,生死起伏,便已提上日程。再者,那大英在天下的名声太过响亮,我对大英,终还是有所忌讳的。”
说着,无心就此多言,仅是捏紧了颜墨白那凉薄修长的手指,话锋一转,只道:“日后之路,你我相扶相依而前,行事莫要擅做主张,且记得,无论做什么,定要与我商量一番。”
颜墨白并无耽搁,温润点头,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的缠绻柔和。
则是片刻,他手指微微反握,扣住凤瑶的指尖便稍稍用力,顺势将凤瑶拉入怀里,而后手臂微抬,极是认真的将凤瑶环住。
凤瑶猝不及防微怔,神色微动,却是片刻,便全然放松下来倚靠在他怀里,唇瓣一启,平缓而问:“怎么了?”怎这般突然就拥她入怀了。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沉默。
凤瑶思量揣度片刻,也不多言,待得周遭河风微微盛了几许后,颜墨白才稍稍垂头下来,下颚轻轻抵靠在凤瑶头顶,认真郑重的唤:“凤瑶。”
“嗯。”凤瑶按捺心神,低声而应。
却是这话刚落,颜墨白继续道:“此番回去,我们且,再云雨一回如何?”
这话入耳,凤瑶惊得不轻。
颜墨白从不曾与她如此直白的说过这些话,此番突然耳闻,着实是心生波澜,惊得不浅,一道道羞然之意也蓦地起起伏伏,惹得老脸都抑制不住的红润开来。
再云雨一回……
他并非好,色之人,似也并非真正喜欢男女之事,若不然,当初他在大旭京都时,摄政王府后院也是养了好几房姬妾,如此,若这颜墨白当真喜欢男女之事,又如何能在那些姬妾面前还坐怀不乱,分毫不动?
只是如今,这厮前不久才风月了一回,这才未隔多久,他竟又有心云雨了?
所有思绪,一层一层的在心底回荡开来。
凤瑶目光幽远,脸颊微微绷紧,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稍稍将她拥得更紧,鼻下温热的呼吸打落在她头顶,无声候了片刻,便再度温润平缓的道:“我想,要个你我的孩儿。”
极是幽远的几字,突然便一个一个的钻入了耳里。
凤瑶面色终是再度起伏,连带目光都陈杂开来。
要个孩子是吗?
担忧上次云雨未中,是以,此番便还想云雨一回,企图,将子嗣之事越发做实?
“你如今行军大英,子嗣于你而言,就这般重要?甚至,你可是想用子嗣之事来牵制我,牵制我不敢与你一道生死与共?”
待犹豫挣扎许久,凤瑶才叹息一声,开门见山的将心底所有的怀疑与揣度问了出来。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极是认真的道:“我只是,不舍你独自过活。”
短促的一句话,染着几许不曾演示的郑重与商量。
凤瑶神色越发复杂,思绪翻涌,却终是未再言话。
乌篷船一路往前,水波荡漾。
待得终于靠岸,颜墨白便率先上岸,随即抬手将凤瑶从船上拉了下来。
两人携手而前,待回得营地,只见,营地早已拆了不少,各处乱腾,而颜墨白的主帐,因着颜墨白不在之故,伏鬼也不敢差人随意而差,是以直至此际,主帐都还是分毫未动。
颜墨白牵着凤瑶入得营地后,便径直朝主帐而去,待得入得帐中,他便再度吩咐伏鬼端来了酒。
凤瑶静坐在软塌,眼角微挑,一言不发,待得伏鬼将酒水送来并转身出去后,颜墨白便开始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他面色也稍稍有些僵硬,极为难得的僵硬。
凤瑶细致将他打量,倒是莫名之中有些喜欢他如此的神情与摸样。只道是,这厮历来讳莫如深,从容淡定,何来这般局促紧张过了。
又或许,这厮如今看着表面仍是清风儒雅,温润从容,但许是心底,早已是翻江倒海,甚至比她姑苏凤瑶还要来得紧张不堪。
时辰逐渐逝去,眼见颜墨白毫无停歇之意,凤瑶眉头一皱,终是起身朝圆桌行去,待站定在他身边,便极是干脆自然的抬手将他的酒杯抽走,待得他下意识抬头朝她望来时,她神色微动,低声道:“今夜还要行路,不可喝太多酒。”
颜墨白稍稍仰头,柔软缠绻的朝她笑了。
大抵是酒气稍稍上涌,将他脸颊也稍稍染了半缕薄红,那薄红也不明显,只是,总还是觉得如此面色的他,才不若寻常那般极是白皙,反倒是稍稍增了几许正常活润之气。
“无妨。我之酒量,自是过得去。再者,这酒倒也好喝,凤瑶可要来一口?”仅是片刻,他温润出声。
凤瑶缓道:“怎突然就要饮酒了,莫不是与本宫云雨,竟还要靠酒助兴?”
他无奈而笑,只道:“并非要助兴,而是,怕弄疼你,是以,便突然就有些不愿轻易尝试,只是,我终还是极想要个你我的子嗣,如此重重矛盾之下,自然,便有心饮酒。”
他答得倒是有些认真,只是这些话落得凤瑶耳里,她自然是不信的。
一个人的目光与表情不会骗人,不得不说,如今这颜墨白无疑是满面的局促,似是比她还要来得紧张。
许是,终究不曾如谨那般流连过丛,是以也对男女云雨之事并非手到擒来,而今面前之人又是她,从而,这颜墨白定也是紧张的。
心思至此,一切皆是了然。
凤瑶沉默片刻,随即便稍稍垂头下来,继续道:“既是心有矛盾,便自该有舍有得。再者,今夜本要赶路,云雨之事,便且推后。”
说着,话锋一转,“你且看看大周兵卫拔营,我且去点些大旭暗卫拨给尉迟雪蛮。”
颜墨白瞳孔微缩,不待凤瑶后话全数落下,他便蓦地抬手,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凤瑶手腕。
凤瑶面色微变,下意识望她,却是顷刻之际,他手指蓦地用力,扯着她便坐在了他腿上,而后,他唇瓣蓦地一低,贴了她的,缓缓纠缠。
他着实是不精男女之事,动作也极是生疏,只是即便如此,他却不暴躁,不粗鲁,有的,仅是一种倾斜在全身上下的温柔。
是的,温柔。
如他的外表一样,清浅之中,温润儒雅,仙逸如,清风。
一通旖旎缠绻,整个帐篷之中,柔和尽显,春意浓厚。
待得许久,颜墨白才停歇下来,整个人趴在凤瑶身上,只道:“待得大战结束,我不会呆在大周,我定会在大旭好生守着你。”
说完,唇瓣再度在凤瑶额头落下一吻,那双漆黑的瞳孔也还染着柔颤迷茫之色,但他脱口的嗓音却是极为难得的清醒与温柔,再唤,“凤瑶,凤瑶。”
凤瑶稍稍合眼,静静蜷在他怀里。
倘若此生之中所经历的最是柔情肆意之事,便是如此安然待在颜墨白怀里,两人相知相依,岁月静好。
入夜之际,待得用过晚膳后,庞大的队伍,终于开始赶路。
周遭虽是漆黑,但精卫们大多携着火把,策马驰骋,厚重浓烈的马蹄声地动山摇,惊扰了整个寂静的夜。
分拨给尉迟雪蛮的两千暗卫,凤瑶已嘱咐暗卫们自行去小镇酒肆寻尉迟雪蛮。
纵是损兵两千,倒也仍是心存期望,只望那尉迟雪蛮能计谋成功,从而,彻底绊住楼兰。
因着颜墨白怕冷,凤瑶全然不顾颜墨白僵持与挣扎,极是强硬的让伏鬼备来了一辆马车赶路。
此际,正也是因有马车在队伍之中,是以也稍稍拖慢了行军速度。颜墨白几番都欲弃车而行,奈何只见凤瑶懒散倚靠在身边,安然而处,便是几番动了动身子,他也不曾当真下得马车。
马车内,暖炉的火苗子跳跃,那赤红的火光将周遭映得通明。
凤瑶用眼光静静的扫着颜墨白,眼见他时而动了动胳膊,时而动了动手指,时而转头朝她观望,时而,则又慢腾腾的动着后背调整姿势,她暗自咋舌万许,心底仍也是通明之至。
待得半晌,眼见颜墨白仍是蠢蠢欲动,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她终是慢腾腾的出声道:“莫要再动其余心思,此际有我在这里,你便别想出这马车。”
这话并无锋芒,但话语中的坚决之意则是极为明显。
颜墨白终是再度朝凤瑶望来,但却并未立即言话,待将凤瑶仔细扫视一眼后,他便稍稍正了脸色,平缓从容的道:“凤瑶莫胡闹,此番既是已得通往大英之路,便不可再耽搁,务必得策马驰骋而前大肆缩短抵达大英边境的时间,若不然,幼帝那里耗不起,我大周重兵在途,日夜无休止的奔波,也耗不起。”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道:“此地离大英不过百里,便是慢速而行,最多一日半夜便可抵达。再者,你身子本是伤势未愈,加之又惧寒,本是吹风不得。”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如你一样,我也急想尽快抵达大英,但你身子承受不得,我们若因节省个半夜的时辰而伤了你身子,到时候,大英这强敌真正在前,你拿什么硬朗的体魄去与大英拼?”
颜墨白眉头微皱:“我的身子,我有分寸。”
凤瑶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道:“你之性子,我如何不清楚?你行事历来喜雷厉风行,但你如今终归比不得往日,行事自然要面面俱到,各方之中都得顾及。倘若你如今并不畏寒,常日入寝也无需用几个暖炉一道暖屋,如此,你要在外策马而奔,我自不拦你,且你若坐车,我也会嫌你坐车拖慢速度,但若你本已畏寒,那你便安生待在这里,免得在外去策马迎风,一旦受寒,说不准更要拖累我与大周精卫。”
这话入耳,颜墨白神色微动,终是不说话了。
凤瑶莫了片刻,随即转眸过来朝他扫了两眼,也无心再言。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气氛略显压抑,略显厚重。
则是半晌,颜墨白才缓道:“今日凤瑶也累了,此际,可要睡睡?”
凤瑶缓缓摇头,“我还不困,你自己先睡便是。”
颜墨白缓道:“我也未困。此际行车枯燥,不如,凤瑶可有赏笛之兴?”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再度在他面上逡巡,待得沉默片刻,本也要开口拒绝,只为不想这厮劳累,奈何,话还未脱口而出,颜墨白便已勾唇一笑,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他变抬手从袖袍中取出了一只短笛,慢腾腾的开始吹奏起来。
此番这支曲子,极是的蜿蜒幽远,又似如高山流水,曲高和寡,青苍通透,通灵得似如微微跫音。
凤瑶凝神而听,静静而赏。
奈何一曲完毕,颜墨白也未换曲子,继续又从头开始吹奏此曲。
说来也是奇怪,这曲子似有安眠功效,凤瑶方才还极是无困清明,而待听完一曲之后,脑袋竟微微迷蒙,突然增了几许抑制不住的睡意,而待颜墨白将词曲吹完第二遍后,凤瑶困意来袭,终是全然睡了过去。
梦里,漆黑一片,缥缈通透,无波澜,也无起伏。
凤瑶睡得极是安稳,待得许久许久,她才终是醒来,而待睁眼之后,朦胧的视线,便第一时间扫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逸面容。
此际,颜墨白正靠在她身边,双目而闭,似是正于酣睡。
她静静的将他凝了半晌,待得视线全然清明,她才极是轻声坐起身来,抬手理了理额发与裙袍,随即稍稍掀了马车帘子,而后内力一涌,坐在了马车一旁那匹被精卫牵着的备用烈马上。
风来,将她满身素白的衣袍全然卷起,静是极为难得的将她衬出了几许遗世独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