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溺水,再加之方才又呕了河水出来,整个人身子并未全然恢复,是以柳襄面色也依旧苍白,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有些踉跄。
凤瑶吩咐暗卫扶稳他,一行人不再耽搁,缓步朝树木从内穿梭。
整个过程,谁人都未言话,徒留凌乱的脚步声层层而起。
待得走出树木林后,前方大周营地之中,突然有几名精卫小跑上前,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随即道:“长公主,皇上已为大旭兵卫们安排了住处,此际,属下可要带他们下去休息了?”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却待精卫们正要领着大旭兵卫们离开,柳襄则静立在原地分毫不动,目光则朝凤瑶落来,缓道:“长公主不与我们一道去大旭暗卫分布的营地休息?”
眼见凤瑶也不动,柳襄略微直白的问出了这话。
却是这话的尾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其中一名大周精卫已是回话道:“我们皇上说了,长公主乃大周国母,自然得与皇上一道入住主帐。而柳公子倒是仅需操心自己便好,毕竟,这天寒地冻,落水倒容易受得风寒,望柳公子自行养好身子,莫要到时候大军突然前行,柳公子风寒缠身奔波不得,拖人后退。”
柳襄瞳孔一缩,面色暗沉不悦。
他柳襄虽非极为强壮之人,但即便是感染风寒,自然也不会拖人后退。那颜墨白如此差人传话,不过是有意给他下马威罢了。
柳襄心底明然,也不欲与那大周精卫争执,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大旭暗卫终还是需长公主带领,便是此番入住大周营地,自然也成不了大周之人。望长公主定要明确这点,毕竟,比起大周精卫来,大旭暗卫与柳襄,才是长公主真正的自己人。”
这话一出,不再耽搁,仅是略微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随即便任大旭暗卫搀扶着离开。
凤瑶面色幽远,整个过程并未言话,待柳襄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帐篷深处后,她才回神过来,缓步往前,却待行至颜墨白帐前时,便见那满身白袍素衣的颜墨白正立在帐外。
冷风肆虐,吹散了他满头的墨发。
天色暗淡,略微朦胧的光影加身,不知为何,竟将他满身的轮廓描绘得越发的瘦削。
凤瑶微微一怔,片刻便敛下了所有神情,整个人看似淡然,但足下步子却忍不住稍稍加快了几许。
“你怎出帐子来了?”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凤瑶微微站定,低沉问话。
颜墨白勾唇轻笑,那清俊的面容极是温润缠绻,却又风华脱尘,整个人清清瘦瘦,衣扬发飘,颇有几分羽化登仙之气。
而恰巧,他这番摸样落在凤瑶眼里则极为突兀此言。甚至于,心底蓦地生了几许抵触,也突然发觉,她是不喜他这番摸样的。只因,太过清瘦,太过仙逸,是以,才如即将羽化,彻底消散不归一般。
“自然是在此等着呢。万一那柳襄蛊惑你逃走,我自然是要即刻策马来追来。你瞧,我将烈马都准备好了呢,就准备人马一道渡河呢。”
仅是片刻,他慢悠悠的回了话,语气依旧懒散温润,但那腔调则分毫不掩的夹杂几许调侃。
凤瑶凝他片刻,随即又稍稍挪眸望向一旁,果然见得主帐一侧正立着一匹枣红的马,那马极是彪悍强壮,目光微显锋利,气势略微出众,着实配得上颜墨白这满身腹黑却又叱咤风云之人。
“本宫既是随了入了这营地,一时半会儿,自是不会离开。你好歹也是精明之人,自然,也该是猜得到本宫心思才是。”
说着,也不待他言话,话锋稍稍一转,“此处风大,且回帐子里去吧,你不是怕冷么,既是如此,便不该逞能的在此站着。”
他面上的神情再度柔和了半许,斜眼凝着凤瑶,随即便伸手过来扣了凤瑶的手腕,“我颜墨白虽是怕冷,但自然还未到达不敢吹冷风的境地。我这一路从大盛行军过来,可谓是日夜兼程,无论是冰雪交加还是雨水滂沱,我都是经历过,任是满身湿透冰冻,我颜墨白,自也不会言道半个冷字,气势也不会弱得分毫。”
他似是极为自得,脱口的嗓音也大气得意。
待得尾音一落,他指尖微微用力,牵着凤瑶朝身后的帐门行去。
凤瑶并未挣扎,仅是任由他牵着往前,并未立即言话,待与颜墨白双双坐定在软塌时,她才神色微动,淡漠平缓的道:“你既是这般厉害,即便冷也不会脱口半字,怎今日还要在本宫面前说冷?难不成,是故意在本宫面前展露脆弱不成?”
颜墨白勾唇而笑,慢腾腾的道:“我之脆弱,只会在你面前展露罢了,便是常日冷得入骨,也不会在旁人面前表露半许,但今日正因是在你面前,才会心有释然,随意表露。”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往日不知情滋味,而今稍稍一尝,便已深入骨髓,那所谓的柔情,果然是绕指柔啊,任由你在外人面前铜墙铁壁,但在你心系之人面前,你则,甘愿示弱,就为,得一句宽厚关切之言,得一方心绪寄托的安稳,呵。”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神色微变,并未言话。
他这话虽并非深情表白之言,但却胜似告白之言。只因,她与颜墨白皆不是容易敞开心扉之人,而那些所谓的告白之语,此生之中都许是难以极为直接的言道而出,只是即便如此,他的某些行为举止,某些暧然幽远的话,某些看似随意却又无比认真的许诺,已全然胜似真正的告白言语,从而,旁敲侧击之中,也能全然体会到,何谓包容,何谓心系,何谓,深情。
突然间,心底抑制不住的摇晃,似是往日的所有误会皆因他的这席话莫名的分崩离析,便是连心底最后的那层疏离与屏障,都在开始逐一瓦解。
她静坐着,忍不住稍稍垂眸下来,思绪嘈杂蜿蜒,紧跳密布,则是片刻,颜墨白那温润幽远的嗓音再度扬来,“往日见过我颜墨白狼狈之人,除了伏鬼之外,皆是丧命,而今凤瑶你,便也是唯剩的见过我狼狈与脆弱之人。”
说着,他那略微凉薄的指尖越发的将她的手裹紧,继续道:“我在凤瑶面前全数卸了心防,展露本来,凤瑶如今,可否看在我如此诚意的份上,与我不计前嫌?”
嗓音一落,咧嘴朝她一笑,那笑容清透儒雅,却又莫名夹杂半缕极为难得的讨好。
凤瑶抬眸凝他两眼,便再度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待沉默片刻后,才低沉幽远的道:“你历来巧舌圆滑,本宫自然说不过你。上次曲江之事,我自可既往不咎,但若你下次再敢欺瞒本宫,无论你是好心还是恶意,本宫,定不会再对你留情。”
他面上的笑容逐渐逐渐的散却,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突然间深邃认真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