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二人再度缄默许久许久,凤瑶终是合了眸,稍稍上前,颜墨白瞳孔也骤然起伏不稳,满面紧然,却是片刻,凤瑶终是缓缓入了他的怀,低哑厚重而道:“我姑苏凤瑶,早已满心破碎,狰狞不堪,那些所谓的情义,我再不敢碰,更也不愿去碰。但我不曾料到,普天之下,竟还能有人,让我心紧如此,甚至震撼如此。也许本该如你所言,如今虽使命重重,但也终该为自己活一遭才是,我满心压抑,本要绝情,只奈何,心口纠症难耐,终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既是如此,那我便放下顾虑与纠结便是,也还是那话,只要天下大定,四方而安,倘若那时你我还有命在,自当云游天下,再不问世事。”
说着,嗓音一沉,低哑怅惘,“在一起这三字,不可随意脱口。但若脱口而出,也望摄政王你,能不负我,倘若你也如司徒夙那般负了,我姑苏凤瑶,便是到了碧落黄泉,都不会饶过你。”
这话,她说得极缓极慢,语气中的幽远与小心翼翼的决心,展露得淋漓尽致。
颜墨白神色云涌,面色起伏而颤,整个人,骤然僵在原地。
怀中一团火热,来自她身上的体温,一时之间,本是历来满身凉薄的自己,此际,也能觉得怀里一团温热,且这股热意,似能穿过皮肉,径直温入自己内心一般。
他颜墨白也非矫情之人,神智历来清明,所言所行,皆在自己掌控之中。奈何,他此生本为步步为赢,四方算计,本也是自诩清明,却终是不曾料到,他颜墨白,竟也会算漏自己的心,且就这么抑制不住的,任由自己的心,在她身上全然的奔走,甚至失策。
心底起伏上涌,此番这难得的相拥,再也不是往日他主动伸手而得来的温暖。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尝试着想要靠近她,点拨她,说服她,甚至表白她,奈何独独这次,她会如此卸下所有的顾虑与心房,真正且主动的,入他的怀。
是了,入他的怀。
这份小心翼翼的主动触碰,肆意抨击在他心底,轰轰烈烈的扎根,一时之间,令他整个人都全然沉寂在这份厚重里。
却待得许久许久后,他才终于回神过来,随即稍稍合了眸,修长僵硬的指尖微微而抬,极为郑重的将怀里的人搂紧,随即下颚微垂,缓缓的抵在了凤瑶的肩头,薄唇一启,嘶哑厚重而道:“你既是信我,我颜墨白此生,无论是卑贱与富裕,无论是算计与角逐,只要我颜墨白不亡,此生之中,定不负你。”
这话一落,释然幽远而叹,低声厚重而唤,“凤瑶。”
凤瑶满心起伏,思绪嘈杂云涌,抑制不得,心口的那一股股跳动,狰狞之至,那枚沸腾的心似要从胸腔跳出一般。
两人相拥,双双沉默,气氛虽是沉寂悠久,但却莫名夹杂几许厚重。
却是不久,如此沉寂的气氛里,突然有白雪沙沙之声自不远处扬来,这声音来得有些突然与突兀,凤瑶下意识循声而望,才见身后不远处的那丛竹林中,隐约有一阙素色的袄子冒出。
她瞳孔一缩,眉头一皱。
却也正这时,一道温润之物触上了她的额头,待得她心口越发猛跳,陡然回神之际,才见颜墨白正垂头望她,整个人笑得欣喜朗润,如沐春风。
“外人之眼,何须挂记。那人既是有意观望,那便施舍于她,让她看个够。”
他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再无嘶哑,反倒是柔腻温润得似要酥人骨头。
却是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那两道略微发紫的薄唇再度而下,只是这回,他的薄唇并非印在凤瑶额头,而是印在了凤瑶的唇上。
四方无波,徒留风声回荡,不住的卷着不远处的竹叶沙沙作响。
待得凤瑶再度回头朝竹林观望,则见那竹林露出的那阙素色袄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阳光依旧正盛,二人牵手行走在雪地,虽双双未言话,但那股子无声的陪伴,却让下心头生安。
凤瑶与颜墨白在外随意行走了许久,才缓缓回得小院,此际,庞玉芳已是将被褥晾晒完毕,整个人正握着刺绣,发呆。
许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她蓦的回神过来,目光朝凤瑶与颜墨白双双扫了一眼,随即便强颜欢笑,开始招呼。
颜墨白依旧懒散而笑,客气两句,随即便牵着凤瑶回了屋子。
两人皆敞开了心扉,突然间,二人相处,竟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随意调侃了,有的,仅是一方莫名的温存与厚重,萦绕在心,挥之不去。
因着太过百无聊赖,颜墨白自徐桂春那里借了副棋子,那些棋盘与棋子皆是徐桂春先父遗留下来的,已有些年头了,但也并不影响凤瑶与颜墨白对弈。
二人大战几个回合后,天色已晚,庞玉芳已是端着晚膳入了屋子。
奈何,颜墨白仍是仅是客气,却无心多加搭理,庞玉芳一切皆看在眼里,眼见颜墨白与凤瑶互相关切扶持,她面上之色,越发有些僵硬。
她在着急,她甚至都找不到任何机会与那颜公子相处,又何来的机会打动颜公子,从而让他收她做小。
她也想上进,也想骨气的不去参合这对浓情意蜜的二人,奈何,她终归是太卑微,太不甘了,不甘得她也想通过各种方式,不求一跃龙门,只求,能让自己与娘亲,过上安然富裕的日子罢了。
思绪至此,心有无奈与失落,面上的笑容也越发显得勉强。
待自行出得颜墨白的屋子后,她满面失落的再去服侍自家娘亲,却是不料又被自家娘亲数落一番,随即老妇便再度开始出主意,让庞玉芳对颜墨白声称腿脚伤势恶化,特意求颜墨白过去诊治一番。
闻得这消息,颜墨白眼角一挑,本是委婉拒绝,不料农女委屈哭求,凤瑶心有烦躁,冷谑重重,随即则朝颜墨白望来,平缓而道:“夫君还是先去看看这庞姑娘的娘亲吧,救人一命,自当也是好事,更何况,庞姑娘收留你我,对你我也算有恩。”
这话一落,眼见颜墨白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凤瑶神色微动,却是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再度出声,“再者,正巧我也有话想与庞姑娘单独聊,夫君你还是先出去为好。”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了半许,随即勾唇笑笑,终是不再推拒,当即懒散平缓的起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待得颜墨白全然出屋走远,凤瑶才漫不经心的将目光朝庞玉芳落来,嗓音微挑,低沉无波的道:“庞姑娘可是瞧上我夫君了?”
这话着实问得直白,庞玉芳一怔。
却待挣扎片刻后,她抿了抿唇,终归是如实而道:“颜公子一表人才,气质儒雅,何人不喜。我对颜公子虽为初见,且接触不多,但的确是被颜公子的气质折服,是以,不瞒姑娘你,我对颜公子,的确仰慕。”
凤瑶勾唇而笑,漫不经心的道:“今儿我可是听庞姑娘自诩卑微,怎如今面对我夫君,便不再卑微,且还有勇气敢主动在他面前热络示好了?”
眼见凤瑶似是将她的心思全数猜透,庞玉芳眉头微微一皱,心底虽有几许无奈与复杂,但也并非太过诧异。
她与她终归都是女人,是以,女人的心思,互相能全然揣度也并非难事。
再者,也不知那颜公子能在这院中住多久,说不准明日颜公子的家仆便来这里接他了,如此一来,许是她庞玉芳根本就全然无机会与他独处,更无法在他面前去争取什么。
是以,既是机会难得,她自然也不能放弃才是,亦如娘亲说的一样,无论如何,此番都该拼尽一切的为自己去争取,若是一旦成功了,她定也会感激如今勇敢的自己。
一想到这儿,心底的决心越发厚重。
则是片刻,庞玉芳强行按捺心绪一番,随即突然屈膝,朝凤瑶跪了下来。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观她,并不言话。
庞玉芳拘谨的抬眸,却又执意重重的朝凤瑶望着,紧着嗓子道:“姑娘与颜公子,的确情投意合,感情极好。今日见姑娘与颜公子相处,我的确羡慕,却也真心祝福二人白头偕老,恩爱两合。我庞玉芳不敢有大志,但如今却终是对颜公子动心,我不求颜公子能待我极好,只求颜公子能,能收我为奴或妾,如此,只要我能安安静静的呆在他身边伺候于他,只要我娘亲也能随我一道入得颜公子的府门能有三餐,我庞玉芳便已知足。也望姑娘知晓,我庞玉芳,全然无意与姑娘争颜公子,我也仅是,想为自己争取争取,从而,心有志愿,想彻底改变我与我娘亲的处境,再愿我心头的仰慕之意而已。”
凤瑶神色依旧清冷,面上也无太大变化,然而即便如此,她脱口出来的嗓音,则是冷冽磅礴,森然凉骨,“世上能改变命运的法子竟白种千种,而你庞玉芳,却独独择了一种最令人不耻的。你且以为,你与我夫君相识一日,他便能真正恻隐心软的纳你为妾?你以为,凭你这等鄙陋的身份,空有不甘与仰慕,便能让真让她接纳于你?你庞玉芳,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想着染指于他?虽是贫困卑贱之人,才更该志气磅礴,既无那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资本,便别妄想着去争取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庞玉芳瞳孔一缩,“我的确身为农女,卑微鄙陋,我也无心争取什么,我仅是想安分的呆在颜公子身边而已。我敬重姑娘乃颜公子正妻,是以才如此而跪,顺从贴服,只因我想让姑娘知晓,我并无与姑娘争宠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怒笑。
本还以为这农女见颜墨白面容极好,是以便痴倾慕,却是不料,这农女的性子啊,可谓是可以用病态来形容。
莫不是,穷极必疯,是以这庞玉芳见颜墨白对她有几分礼数,便登鼻子上眼,竟以为颜墨白能良善甚至感激她,从而,将她纳入府中?
她着实佩服这农女的思维方式,更也嗤笑这女子与颜墨白认识不足一日,便有这等磅礴攀附的野心。
瞬时,心底一股厌恶不耻之感越发上涌,则是不待庞玉芳将后话倒完,她便已出声打断,“我夫君此人,并非你能接触。我且也提醒你一句,卑微之人,便该认清身份,既有志气,那便去做些真正志气之事,这攀附旁人之为,至少,如今不适合你。”
庞玉芳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满目复杂的凝着凤瑶。
每番与凤瑶言话,她皆会碰壁,而今再度被凤瑶堵了后话,这心底,终还是起伏云涌,卑微尽显。
她跪在原地半晌,也全然将凤瑶那漫不经心的姿态全数收于眼底,最终,她终还是强行按捺心神,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不久,颜墨白自屋外归来,凤瑶绝口不提颜墨白之事,仅是继续与颜墨白对弈。
待得夜色深沉,二人皆未抵触推拒,只是心底终还是略微别扭,双双卧榻而眠。
先前,凤瑶还心有起伏与紧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却待全然累了,才安然睡去,却是不料待得翌日醒来,她不知何时,竟窝在了颜墨白怀里。
接下来一日,别院安然平静。
凤瑶与颜墨白持续对弈,足不出户,二人相处越发谐和,只是凤瑶心头的紧张与急促感,越发升腾上涌。
此番无声无息等待,无疑是在拿颜墨白与大周的命数来等,也不知此际,那曲江旁的赢易是否已是趁此机会挥军攻来。
然而相较于她的忧心忡忡,颜墨白则显得淡定从容,淡定自若,似无无事人一般。
而那庞玉芳,依旧是随时恰到好处的出现,极是努力的寻找机会与颜墨白搭讪,颜墨白反应平平,淡然客气,却待将凤瑶的血色金刚纱衣送给她时,颜墨白震撼惊愕,待回神过来,便已是喜色上涌,又听说这衣裙是金刚纱而为,心底更是高兴宽慰,随即几番羞然拘谨的道谢之后,便急忙将金刚纱衣拿去院子内洗了,甚至还因颜墨白说了一句极喜身材高瘦的女子穿这金刚纱衣,她竟是全然等不及纱衣自然晾干,而是拿在灶头用火烤干,随即全然将金刚纱衣缝补了几下便迫不及待的穿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