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入耳,农女面露无奈,神色幽远黯然,一时之间,也并未立即言话。
自家娘亲的心思,她自然也是猜得到的。毕竟,穷困了一辈子,孤苦无依,连寻常之人都不愿接触她们母女,更别提什么富贵人家了。
而今家中终是来了位不凡的公子,这历来操心自己的娘亲,又如何不为她考量。只是,那般公子,又如何是她攀附得起的,更何况……
思绪至此,庞玉芳叹了口气,低道:“娘亲,那位颜公子虽好,但他却有妻的。此番来咱这里,他便是与他娘子一道来的,且就连方才,他还在担忧他娘子身上的伤,还问我借伤药的。”
“你这不开窍的脑袋!”老妇无奈数落,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那公子有妻又如何,你若能让那公子念你几分好,只要他开口,你为她做小也可。到时候,便是富贵人家的妾,自也可衣食无忧了。自打你爹爹去世,我们这个家就撑不下去了,为娘病痛缠身,却又一直不愿咽气,都是不放心你。若我亡了,玉芳你孤独无依,日后该怎么办啊!如今你既是与那公子有缘,也引入咱家里来了,且我今日探那公子口风,似也不介意在这里多住几日,既是缘分来了,玉芳你定要把握住机会,那公子人品性子不错,你若能呆在他身边,娘亲便是死了,也能瞑目。”
冗长的一席话,急切之中,一股股点拨之意尽显。
这话入得庞玉芳耳里,叹息无奈的心底,终是漫出了几许波动。
却也仅是片刻,她眉头一皱,“娘亲,我见那公子与他的娘子,的确极为恩爱,且互相照顾,他们……”
“你顾他们作何。你又不是为大,而是为小。你干涉不到他们之间的情分的,但若能干涉到的话,那便是他们感情不够,与你无关。”
老妇嗓音幽长。
庞玉芳神色微中,沉默半晌,终还是心有抵触,低声而道:“娘,我再考虑考虑。”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老妇焦急无奈的劝慰,仅是开始扶着老妇在榻上躺好,随即便急忙出屋继续去烧得热水。
天色,依旧朗然,阳光成片而洒,除了风有些凛冽凉薄之外,满目之中,印刻金黄,倒是莫名的觉得生暖。
此际的凤瑶,正入水而坐,脑袋磕放在浴桶边缘,兀自沉默。
颜墨白入屋之声,她自然听见,却是无心搭理,颜墨白也未出声,仅是在椅上坐了半晌,眼见时辰消逝走远,便也神色微动,平缓柔和的出声,“长公主可是沐浴好了?”
这话入耳,凤瑶微合的眼睛稍稍而睁,目光也下意识朝帘子的方向扫了一眼,低沉嘶哑而道:“等会儿。”
这话一落,回眸过来,帘外也无颜墨白应声道来。
凤瑶心口莫名抑郁,心有不适,待觉水温的确凉了不少,她才终是稍稍挪身,准备出浴。奈何,身子骨在这狭窄的浴桶内蜷缩太久,一时之间,待得足下用力而起,浑身竟是僵然发麻,两腿也蓦的抑制不住而软,整个人再度跌回桶内。
瞬时,身子砸水,哗啦一片,水四溅。
“长公主?”帘外,蓦的扬来颜墨白那挑高的嘶哑嗓音,却待尾音未落,浴桶旁的帘子竟蓦的被人掀开,顷刻之际,一道人影已迅速立在了浴桶旁。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抬眸,待得目光迎上颜墨白的眼,刹那,二人皆是一怔,僵在当场。
周遭气氛,蓦的凝固。
凤瑶目光起伏不定,心口摇摇晃晃,待得回神过来,她急忙伸手朝身上一圈,却待这动作还未完毕,颜墨白那双深邃僵着的瞳孔,竟已稍稍而斜,落在了她身上。
她心口越发一紧,面色骤沉,脑袋蓦的发白之际,当即扯声而起,“出去!”
短促的二字一落,他似这才回神过来,那苍白的面容,此际也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起伏与怔愣,待得下意识的想要极为难得的遵从凤瑶之言转身时,不料凤瑶瞅准他转身之际,便已重新慌忙起身,待得迅速将庞玉芳的衣裙随意裹在身上时,刚要从浴桶出来,不料身子骨终是僵硬发麻,整个人仍旧踉跄不稳,坠地而去。
颜墨白眉头一皱,足下蓦的而停,旋身之际,修长的指尖已是朝凤瑶探去,待得搂住她腰身后便蓦的一带,将凤瑶顺势搂入了怀里。
待得凤瑶欲要挣扎,他下颚一低,薄唇在她耳畔嘶哑缓道:“长公主身上太多伤口,狰狞磅礴,挣扎不得。长公主且放心,待微臣将你抱至榻上后,只要长公主不愿意,微臣,自当也是君子,绝不会对长公主你,有任何越距之为。”
他嗓音极为嘶哑,但脱口的话语却极是认真。
凤瑶终是下意识稍稍松了身子,强行按捺心绪,未再挣扎。待得颜墨白将她抱至榻上后,他果然仅留了伤药,便已转身出屋。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口之中的复杂之感,越发莫名升腾交织,层层不清。
她受伤并未太多,因着穿了金刚纱衣之故,是以受伤也大多集中在腿脚手腕甚至脖子,是以,伤口并非太过狰狞,伤药起来,自当也是方便。
待得一切完毕,她迅速整理了衣裙,那农女比她矮小,加之身板饥瘦,是以她的衣裙落在她姑苏凤瑶身上,自也是短小紧然,并非适合,只是如今之际,自当不可讲究什么,凤瑶也仅是眉头稍稍而皱,也并未太过上心。
待得下榻后,他便转身朝屋门而去,待得打开屋门之际,便见颜墨白正立在门外,且那农女,也正立在颜墨白面前,身边立着两桶热水,正与颜墨白聊得谐和自然。
“姑娘。”
眼见凤瑶开门,农女面色微变,拘谨的唤了一句,又见凤瑶已去了血衣,虽此番身上着得衣裙略显短小,但满身的威仪与傲贵之气,却是浓烈得令人心生诚服,再加之她面上的血色也已去除干净,呈出了本来面目,且她那面容,也是俏然上乘,倾城无方,着实,比她们镇子上那府尹的千金都还要来得尊贵倾绝。
庞玉芳神色微动,一时之间,心底越发自备,自惭形秽。
“有劳玉芳姑娘将屋中浴桶内的热水换却了。”
颜墨白嘶哑平缓出声,这话一落,不再耽搁,仅是回头朝凤瑶望来,微微而笑,随着伸手牵了凤瑶,缓步朝屋内而行。
庞玉芳动作极快,待将浴桶的水全数换好,便不再久留,当即出屋。
颜墨白深邃认真的朝凤瑶凝着,薄唇一启,嘶哑的嗓音终是打破了二人的沉寂,“这院内的母女二人,确为简朴,并无异样。且这院中,还有一处专程储藏番薯的地窖,一旦有人而来,你我自可利用那地窖躲避。”
凤瑶满目幽远,“摄政王方才与那女子谐和而处,便是在打探这些?”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在凤瑶面上仔细扫视,缓道:“难不成长公主还以为微臣对那农女,有别的话题能聊?”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一转,“长公主那件金刚纱衣,也已然脏了,不若便让那农女洗了,再送给她吧。”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面色已然抑制不住的变了。
她那身金刚纱衣,要送给那农女?
心底之中,终还是复杂成片,起伏层层。
颜墨白这话啊,无疑是在她意料之外,且她从不曾料到,有朝一日,颜墨白重金为她打造的金刚纱衣,他竟会亲口说让她将纱衣送人!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一挑,凝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清冷。
“你与那农女,认识才不过一日,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那农女特殊以待,如此说来,想来那农女,自是得摄政王的心意。也罢,那金刚纱衣,摄政王虽是送给了本宫,但也终还是摄政王你的东西。你既是要将那衣裙送人,那便拿去送就是了。正巧,那衣裙已是沾染了血,且还裙角破烂,本宫,也已然不喜了呢。”
这话一出,勾唇冷笑。
颜墨白捏着她的指尖则稍稍一紧,嘶哑平缓的嗓音微微一沉,连带脱口的语气也逐渐认真厚重的几许。
“微臣送给长公主的东西,自无送人的先例。此番要将那东西送人,其一,是染血不吉,自当不要,其二,自也有微臣的道理。”
凤瑶冷笑,“还能有何道理?摄政王今儿这谎,说得倒不够圆滑,理由与不够充分。且本宫早已说了,本是你的东西,你要送给谁,本宫并无……”
她嗓音极为清冷淡漠,嘶哑阴沉。却是这话还未全数落下,颜墨白那厚重认真的嗓音再度响起,“楚京异心之人一旦知晓你我在此,定差精兵过来绞杀。且长公主离开楚京之际,在文武百官面前便是穿了这身金刚纱衣,百官精明之人,何能看不出来。如此,倘若当真有追兵来此,那些兵卫,何能识长公主这人,自当,只认那金刚纱衣。”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心口当即一紧。
颜墨白继续道:“农女虽为朴质,但终是有用。倘若农女穿了金刚纱衣,追兵一来,自当将农女,当作长公主。”
凤瑶瞳孔起伏剧烈,满心之中,震撼连连。
虽早就知晓颜墨白冷血无情,但却从不曾料到,这人竟能无情到这种地步。
“那农女好歹对摄政王极是倾慕,摄政王如此利用于她,可是有些过了?”凤瑶默了片刻,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