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傀儡宋王
“欲归田园悠然居,袖手旁观天下事。”
刘瑛专注地聆听这首曲子,十分欣赏。他想知道,谱曲填词的人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将心中的惆怅写得如此刻骨。
随着那柔肠百转的歌声,他想象着,词人一定是卫国或者齐国人,亡国之后,一个人在各国流浪,孤独哀伤.
一个人在楚国的江上泛舟弹琴,看秋水长天,遥望远方的故国,思念着离散的亲友。
一个人跑去五国之内最繁华的陈国繁京体会歌舞升平,又一个人跑去陈国兰泉一醉解千愁。
在陈国玩腻了,便一个人去了蜀国,遍访名医,尝尽百草,却治不好他思念故国故人的相思之苦。他乱吃了一堆药,一心求死,中了奇毒,却还是死不了。
于是他渐渐看开了,想要一个人去赵国种地,归园田居
那词人游历各国时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刘瑛的眼前呈现,引发了他的思考。
他想,也许父王一统七国的宏图霸业并不及各国百姓的安居乐业更为重要,也许他应该休整这些年宋国南征北战的内耗,让齐国、卫国的旧人真正以宋国为自己的家园,而后,楚、蜀、陈、赵四国再慢慢归附宋国,让九州七国的统一成为顺应人心的大势,而不是穷兵黩武的生灵涂炭。
刘瑛想着想着,突然更加欣赏这个词人。若不是听了这样的曲子,他不会身临其境地为百姓着想。
他舒了口气,回过神来继续欣赏殿上的歌舞。
只见那红衣女子身如扶柳,飘飘娆娆,似仙似魅,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还来不及庆幸这样的女子将会属于他的后宫,那抹红色的身影突然朝他奔袭而来。
她手中握着一支锋利的墨黑小玉剑,是她发髻里的玉钗。她的眼神原本坚定,却在与他对视的一瞬,忽然转为悲伤,浓郁的悲伤中又透着淡淡的释然。
他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徒手打倒了拦截她的一众侍卫,看着她妖娆的身影、飞扬的青丝、飘逸的广袖、盈盈一握的腰身。
还看着,他曾在陈国繁京见过的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大殿内乱作一团,她却仍旧毅然决然地冲向他。
柳姑娘,你使的齐国秋水剑法,似乎稍欠火候。亦或,你的迟疑是因为.
你记起了我?
终于,她撂倒了所有的侍卫,用锋利的墨黑玉钗直指他的喉咙。
他伸臂一挡,手臂被划破,却以守为攻,一招干净利落的“你争我夺“,乃宋国擒拿术之最,不费吹灰之力便抓住了她握有玉钗的手。
三个侍卫冲了上来,宋王一边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一边喊道:“不要动她,本王能擒住。”话音未落,已从她手中抽出墨玉钗,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之中。
宋王问道:“你是.”
她双手被擒,又被宋王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却并不畏惧。她打断了宋王的话,坦然道:“齐国,萧忆。”
宋王蹙眉沉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隐约感到,宋王的眼里竟透着一丝怜惜。“你是齐哀王的女儿,齐国的忆公主?”
她平静地说:“是。”
宋王竟温和地笑了起来。他取下发髻中的墨玉钗,仔细地端详着,说:“卫国的金刚玉,传言是九州最坚硬的玉石,能把它雕磨成锋利的小剑,剑柄上又雕刻出这样精致的一朵小梅,实属不易,应该是出自卫国宫廷。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冒死行刺,又拿着这样一柄价值连城的利器,的确应是齐国的公主。”
宋王正将那柄墨玉钗放入怀中,试图逃跑的陈国使臣和其他三个陈国美人早已被侍卫绑住。宋王无喜无怒地说:“既然刺客是齐国人,应与陈国无关,把他们放了,好生送出国境。”
宋国丞相说:“殿下,臣觉得不应放了陈国人。他们公然带人来行刺,说不定与齐国旧人勾结已久,应当扣押,严刑审问。”
宋王说:“丞相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如今陈宋两国和睦,应放陈国使臣回陈国去。陈王送来的四位美人,本王就不吝笑纳了。”
宋国丞相劝阻:“殿下,这四个女人来历不明,今日是一个齐国公主公然行刺,明日她们之中也许就有卫国公主又来行刺。臣以为,应当将这四个女人斩首示众。”
宋王笑道:“丞相多虑了。宋国向来不杀幼儿妇孺,本王也不愿登基之始便破了宋国百年的律法。安泰,带齐国公主去后殿歇息,本王吃完饭再亲自审问。其他几位陈国美人,也带她们下去休息吧。”遂又吩咐:“这件事不必让母后知道,免得她担忧。”
众臣和各国宾客目瞪口呆地看着泰然自若的宋国新君。从不曾听说哪个国君能徒手擒拿刺客,还能赦免刺客,不仅当众赦免,还让他们去“歇息”。众人怔怔称奇,也不免尊敬起这个言谈如此平静和蔼,心却如此之大、身手如此之敏捷的年轻宋王。
大殿上又奏起了礼乐,宋国的宫人也给四国宾客献上舞曲。本来准备了舞曲的楚国和赵国的使臣,却不再提及献舞之事。
宋王和颜悦色地吃饭、赏乐,众人也都吃饭、赏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人注意到他手臂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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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宴罢,刘瑛闲庭信步走到宁国殿的后殿。月光洒在殿前的齐白玉阶上,温柔如梦。轻轻推开殿门,怕惊扰了那红衣仙子。造化弄人,他们还是遇见了。
他对近侍安泰说:“你在门外等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安泰担忧:“殿下,这刺客身手了得……您一个人……”
他拍了拍安泰的肩膀,笑说:“身手了得,还不是被本王给擒住了。”
萧忆的手被粗绳绑了,她背对着刘瑛平静地站着。刘瑛注视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先开了口:“我的真名是刘瑛。”
萧忆一言不发。
刘瑛温和地笑了笑,对着她的背影说:“我很早就知道齐国公主,也一直知道她没有死。我也四出寻访过她的下落,但怎么都没想到,她就是繁京第一舞姬。没有想到,她就是你。”
萧忆依旧沉默。
刘瑛从怀中掏出适才从她手里抢来的玉钗,随手把玩着。“如此上好的金刚玉,应该是当年卫国太子送给你的定亲之礼吧?其实十年前,我也求过父王向齐王提亲。当年父王问我和哥哥,齐国如此之大,是攻打,还是联姻。哥哥说,攻打,我说,联姻。父王问哥哥,想打哪里,哥哥说,玉都。父王问我,想娶谁,我说,萧忆。”
她茫然无措却又不住好奇地倾听。这个宋王竟然是十年来第一个直呼她闺名的人。
刘瑛继续说:“父王说,齐国的忆公主两年前已经和卫国太子订过亲。我说,卫国都已经倾覆,这亲事早就不做数了。父王却说,我宋国的公子岂能捡别人的东西?于是他采纳了哥哥的建议,攻打齐国。你说,如果当年我们成亲了,今日你还会刺杀我吗?”
萧忆冷笑了一声,说:“当年我若嫁到宋国,而你宋国又踏破我齐国,等不到今日,我就已经杀了你。”
刘瑛沉默了片刻,又说:“你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请求父王让我娶你吗?”
“不想。”
刘瑛说:“那时我并没有见过你,但听说九州七国之内,最有才华的公主就是齐国的萧忆。听闻她五岁善琴,七岁成诵,九岁能织出栩栩如生的荷锦缎。十年前,我十岁,母后问我想娶什么样的女子,我就说出了我听闻的齐国公主。前些日子,在我登基之后,母后又问我,想立什么样的女子为王后,我问她,还记得那个销声匿迹的齐国公主吗?若是我能找到她,便立她为后。母后笑着打趣我,说万一那个才华横溢的公主长得惨不忍睹怎么办,我说,立后当立贤。”
刘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萧忆的面前,用温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她,轻叹道:“没想到你竟会来找我,但无论如何,我找到你了。”
萧忆一字一顿:“我是来杀你的。”
刘瑛笑着自顾自地说:“我也的确想过,万一齐国公主长得惨不忍睹怎么办,但今日看来,是母后过虑了。齐国公主不但貌美,而且美得惊心动魄,齐国公主不但才华横溢,而且令人一见倾心,叹为观止。”
这样的词藻萧忆在繁京早已经听得厌烦了,没想到宋王也如此酸腐。
你的酸腐,恐怕就是在陈国繁京时学会的吧?
她冷着脸直视宋王。宋国,让她国破家亡,宋国国君,应该不得好死。
只是,宋国新君,为什么会是你?
刘瑛低头看着萧忆的墨玉钗,说:“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我找到了齐国公主,她也不可能嫁给我这个令她国破家亡的宋国国君。今日你当众行刺,就算你嫁给了我,宋国上下也不会同意我立你为王后。既然你不愿嫁我,我又无法立你为后,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把你安全地送出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