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谁得意的?”春晓呐呐的轻声,心口难受,想起龚炎则对自己的疼宠,许是对旁的女人也一样,就觉得自己如今难受都是笑话,她盈眶含泪,哪里是红绫惹的,到底还是怨在龚炎则身上。
月盈并不知她的想法,只当红绫可恶,想起山门前的事,忙道:“她也有脸说度量?若真把三爷的话记在心里,也不至于在门口压着婆子不给那抬轿子的钱,几个辛苦钱罢了,不过是颠了她一下,就这样计较个没完没了,还是婆子好说歹说的少给了几个铜板才了局。”
说完也不见春晓应声,显见还在伤心,月盈无奈的暗暗摇头,这时桂澄从门里出来,张头朝红绫去的方向望了望,会转头来又拿眼溜着春晓,眯着眼睛笑道:“老太太听上云师太讲经去了,我也不用在跟前侍候,姑娘预备往哪逛?我来过几回,认得路,就想过来陪着姑娘一道走走。”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素雪圆滑,月盈稳重,桂清忠心寡言,春晓看在眼里,心里自有一杆称,唯独桂澄,虽伶俐却总显的不安分,如今还是在外头,更不敢与桂澄走的近,春晓本还低着头掩饰发红的眼圈,此时抬起头来,苦笑道:“才上山时被风冲了头,又迷了眼,正想回去歪一会儿,多谢你的好意了,却是不打算去哪逛的。”
桂澄假模假样的忙道:“那快回去歇着,月盈你去打盆温水来,给姑娘敷一敷眼睛。”月盈在老太太跟前侍候时,桂澄一口一个月盈姐姐,再不讨月盈喜欢,这称呼也不曾变过,现下却是指派的口吻直呼其名了,可见其势力虚荣。
月盈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冷声道:“不老你费心。”说完与春晓道:“奴婢扶姑娘走。”
春晓蹙了蹙眉,由月盈扶着下台阶去了,看盈月的神色,倒比红绫更有把桂澄当作尘埃的意思。
且说山门外,为红绫抬轿子的两个妇人,对半分了银子,比其他人少了十来文,其中一人与同伴低声道:“你故意的吧,方才,故意颠了那么一下。”
那妇人长的四方脸,五官端正,但因常年在这山里抬轿子做粗使活计,皮肤黑红粗糙,一双大眼睛瞪起来铜铃大,咬牙冷声道:“若不是怕连累你,我就一下摔死她。”
“你这又何苦?山子都死了,你……你不会还没叫山子入土为安吧?”
“她不给我儿子陪葬,我儿子怎能安息?”妇人恶狠狠的道:“当初就因着山子多看她一眼,她就下毒害死山子,这样的毒妇该死。”
“真就只是因着看她一眼?”那妇人有些不解,也是不敢置信。
“我能凭白冤枉人么。”妇人眼圈挣红,伸出袖子抹了把,哽咽道:“山子亲口跟我说的,我记得真真儿的,那天山子回来,傻乐了一晚上,说红绫姑娘跟画里的仙女儿一样,还对他笑来着。我那个傻儿子诶,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又一天跟我说,他要去见仙女儿了,当天晚上便没回来,随后连续七天都不见人,我心里发慌,到处都找了,知道咱们这后山的峡谷里常有老倒,我就去了峡谷,也是我儿子盼着我呢,我才一进去就见他孤零零的躺在那,面皮发黑,七窍流血死,不是毒死就是怎么死的!”
这话妇人同伴不止一回听过,可还是不懂,怎么就确准是人家姑娘害的呢,但见妇人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好再逆着她来,只上前安慰的拍着她的手臂,低声道:“报仇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也看到了,人家是太师府里的姨奶奶,哪里是你我这样的粗人近的了身的,还是算了吧,咱们草民的命不值钱,听我的,还是把山子埋了。”
妇人却魔障了般摇头,哭着咬牙:“山子死了,我这寡妇还有啥奔头,那个毒妇倒活的快活,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事我不拖累你,如今你就下山去,我在这寻机会。”
同伴见劝不动她,又担心惹麻烦,匆匆忙忙的躲祸去了。
这妇人虽满腔仇恨,却不是个蠢的,她先去与那婆子哭诉,“求妈妈给我个活计吧,我什么都能干,不瞒妈妈说,我的儿子撇下我走了,我屋没两间田没两分的实在活不下去了,您行行好,给口饭吃就行。”
那婆子是在老太太院子里管着采买的,有些权利,又见妇人膀大腰圆的有力气,便道:“我们就在这呆三日,三日后就回去了,不如你先跟着打个杂,若要跟我们走,便要签身契的,老太太跟前不用外人,趁这三日你想好了,三日里不算工钱,供你吃住,三日后若不随我们家去,就按一天三十文的工钱付给你,如何?”
这是极讲道理的了,妇人心想:不是为我儿子报仇,真要下山与人说老太太仁善了。
婆子问妇人叫什么,妇人怕节外生枝,报了真名字出来:“范氏,男人姓王。”
婆子一愣,笑道:“真是缘分,老太太娘家也姓范,乃是伯阳大姓,追根论源,许是与你还是亲戚呢。”
范氏跟着愣住,这倒是真没想到,看来就凭这个姓氏,离着那毒妇就更近一步了。
范氏随婆子进了上云庵,两天来做一些打杂的活,眼瞅着再一天太师府的人就要走了,她却还没寻到机会对红绫下手,不禁有些急了,思来想去,决定晚上动手。
是夜,老太太等女眷住的东院一片宁静,除了风声,便是怪鸟的叫声远远传来,范氏一直躲在暗处,冻的四肢僵硬,双目专注的盯着红绫的屋子。
这个院子的正房住的老太太,左边厢房北屋里住的一位妾侍,听说是与红绫极不对付的俞姑娘,住在对过西屋的便是毒妇红绫,只晚上歇寝都要拴门,想顺顺当当进去,再顺顺当当把红绫掳出来不易,但她非要活的压去山子的身前,用山子的手把她杀了才解恨。
范氏越是这样想越发兴奋,冷了身子的血液也在这一刻奔腾起来,瞬间瞪圆了眼睛,面皮都跟着涨的滚烫,她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腰上的绳索和麻袋,手里握着短刃,一只手背后,一只手攥紧了拳头,慢慢挪着脚步,似不紧不慢夺命的鬼差,眼底透着阴冷的光。
来到房门前,她敲了敲门,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足够人听的见。
很快,东次间先有了光亮,过了几息的功夫,西次间也燃气红烛,光影飘飘,两个女子的身姿印在门格上,就见两人碰了头,一人问:“谁呀,这么晚还来叫门,姑娘们都歇了。”
范氏在外头轻轻应了声,倒也似为难才来,“奴婢是新来的范氏,老太太要奴婢过来送东西的,不用惊动姑娘,给您两位就行。”
闻言更没错,且还是住在庵堂里,虽不是在家,但从未出过什么事。屋里小暮与月盈对视一眼,把门缓慢的推开了。
就见外头站着范氏,身上穿的两层夹袄,肩上又披着厚衣裳,哆哆嗦嗦的立在外头,显见正受冻。两人忙把这两日总在院子晃,干活勤快,比家生子还讨喜的范氏让了进来,月盈道:“老太太叫你送什么打紧的东西,连一个晚上都等不及。”
范氏边假意朝明堂座位上去坐,边伸手掏衣怀里的东西,因着这个动作,两个侍婢都被吸引去了视线,范氏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往后一退,两人还看不出什么,她就站到了两人身后,就看她突地手往上一扬,随即被手砸晕了去。范氏的手因着惯常做力气活,这一左一右两下的功夫,俩侍婢来不及喊一声,就都委到地上。
范氏趁热打铁,几步朝西次间去了,推开门,就见红绫躺在床上正睡的沉,她无声冷笑着,把麻袋绳索抖落出来,走到床前,娴熟的将人先捆住,用个袜子塞严嘴巴。
此时红绫早醒了,吓的惊叫,恰被堵住嘴,声音便做呜呜声,随后眼前一黑,被范氏兜头到脚的投进麻袋里,上前下腰这么一扛,红绫便被扛在肩头。
范氏几步出了屋子,见被砍晕的丫头们还在地上躺着,朝东次间看了两眼,白日里见春晓不大出屋子,连话也不多说,显见是个省心的,并不用去理会,径直走了。
小云山她比谁都要熟悉,抗着不时扭着身子的红绫七转八转的朝家去,山子的尸体在家里一间杂物室停放,打算回去就如杀鸡般放这毒妇的血祭奠。
大约走了两刻钟不到,林子里蹭蹭出来两道人影挡住范氏的去路,范氏被吓的僵在原地。
借着微薄的夜色看,两人都穿着短打衣衫,脸上围着面巾,其中一个端详着紧绷神经的范氏,道:“未曾想你动作这样快,把人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