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咳嗽道:“正巧郎中在,也给春晓看一看。”
春晓吓了一跳,当即心虚的透露出几分不安来,心道:这位郎中可不是龚炎则安排的孔郎中,只怕手一搭上脉,就知晓她并未怀孕了,到时老太太不定怎么失望呢。这些日子,老太太叫厨房变着法的汤汤水水端上来,显见是有着盼头。
后又一想,早晚要戳穿的,好在红绫的肚子是真的,老太太但想起这一茬,该是很快就能释怀吧。
春晓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将手腕递过去。
郎中眼见锦帐落满,伸出一只雪白皓腕,丫头上来在脉上盖了一块帕子,便知是个有体面的妇人,忙敛神静气的细细探起来。
老太太手里捻着沉水檀香佛珠,松弛的眼皮微微耷拉着,几个丫头侍立在座椅两侧,亦沉静的看着郎中把脉。
郎中见状更用心了些,一手号过,换另一只手,左右往来,头有些冒汗了,把手收了回来,就听老太太亲自问:“如何?”
“倒似喜脉,只月份还小,掐不准,再等些日子再瞧才能确准。”郎中起身恭敬的回道。
老太太立时笑了,道:“一个两个都这么说,那便是有喜无疑了。”吩咐桂清取银子来打赏,几个丫头应景的朝老太太贺喜,桂澄送了捧着沉甸甸封红的郎中出去。
有丫头伸手把锦帐收起,用金钩挑住,喜气盈盈的与春晓道喜,就见春晓瞪着帐子顶,竟似傻了般。
老太太由素雪扶着到床边,看了春晓一眼,微一叹气:“你的心思我懂,若真要做那狠心的娘老婆子也不拦着,孩子生下来,都依你。”
春晓怔怔的坐起身,待老太太转身往外去,她才机灵明白过来,急道:“我不是,我没有……我……”等等,老太太的意思是说看懂她呈上去的那张字条了?春晓随即激动,手忙脚乱的要下床,被月盈扶住,老太太回头道:“既然你改了心意,就好好养胎,为人母者当刚强。”又吩咐月盈:“她身边的丫头年纪太小了些,不用过来侍候了,你细心稳妥,就留在春晓身边吧。”
素雪等几个丫头面露惊愕,月盈却寻常的福身,应‘是’。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几个丫头走了。
春晓按着月盈的手,左右看看,忽地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是说并没有孩子,还是说郑重问一句,是否生了孩子就能得自由?
月盈拉着春晓坐下,倒了碗茶奉上,劝慰道:“姑娘是不是怕三爷,奴婢瞅三爷对姑娘是有心的,与鸢露苑的另几位比,很不一样。”
春晓抬眼看向月盈,月盈年纪不小了,十八丨九的大姑娘,长的只算端正,眼睛不算好看,却充满宁静温和,春晓觉得她并无恶意,轻轻淡淡的笑了笑。
月盈知她嗓子痛,未曾再说起龚炎则,只道:“姑娘要写字么?”
春晓此时心烦意乱,摇摇头,在窗口坐了,望着琉璃窗子外枯萎后仍旧爬在墙壁上的藤蔓发呆。
“那姑娘先坐着,奴婢去煎药。”月盈见春晓点头,转身出去了。
寰儿进屋时就见春晓在窗口娇柔纤弱的犹如风中遗弃的小儿,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要心生怜惜。她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春晓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枯藤老墙几重枯枝。
春晓觉察到身边有人,以为是月盈,便转过身来打算吃药,看见的却是寰儿,忙笑道:“你来了,快坐。”
“别说话了,你一开口我都觉得心疼。”寰儿笑闹着坐了,问:“你看什么呢。”
春晓想说没什么,却是压抑太久没忍住,吐了一个字:“天。”
“天儿?啊,今儿天儿挺好,但我瞅着要下雪,指不定明天早上就满世界白了。”寰儿想了想,道:“再不出去走走?”
春晓自打来了老太太这,只在院子游廊里站了站,还没出过垂门,但一想老太太紧紧盯着自己那股劲儿,又把月盈派到她身边,如今才看明白,老太太是怕她私自跑了或是出什么意外,原来老太太早就看到字条了,也就自己傻,才明白。
春晓才要摇头,就听脚步声窸窸窣窣传来,月盈端着朱漆托盘进来,上满是热腾腾的药,待走到近前,将药碗捧给春晓,道:“姑娘吃了药,奴婢陪您去游廊坐一坐。”
“那有什么意思,诶,不如去西厢房,里面有三爷墨宝,寻杨妈妈求钥匙就行。”寰儿极力撺掇起来。
盈月也觉得好,又没走远又得了一处消遣的地方,与老太太一说,果然就叫杨妈妈领着春晓几人去西厢看书。
杨妈妈一边开了锁一边道:“春天天好的时候都要拿出来晒的,里面不但有三爷的东西,还是老太太的小书房,老太太那时候管着整个太师府的生计,整日忙碌,到了晚上也不得闲,在这里看账册要看到夜了才去睡,冬天太困倦时,便在书房歇了。”
春晓与寰儿对视一眼,虽不曾亲眼见老太太当时的艰辛与风光,倒能想到,正房到厢房不过几步之遥,却是直接睡在书房,可想有多疲倦了。
春晓进去就见规格见方的地方,两处隔断,中间是明堂,与龚炎则的外书房很相似,西屋里头盘着炕,能感觉屋子里有干燥的暖意,想是常常要烧火熏熏屋子,以防屋里的摆设冻坏了。
杨妈妈道:“我去取盆清水来洒一洒,屋子太干,怕呆久了嗓子受不了。”
寰儿一瞥眼睛,就见杨妈妈拎来的钥匙就放在门口的架子上,待杨妈妈出门,寰儿忽地惊呼:“这面墙上尽是书啊,晓儿,你看那本,似三爷笔体。”
春晓张望着走过去,又因摆的太高,月盈搬了梯子来,月盈登高,春晓在下头紧张的盯着。
寰儿一转身就朝门口去了,手指轻轻掠过那串钥匙,清灵的向是拨动水面,很快她拿出一块绿泥,将钥匙的齿印快速的印在绿泥上,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杨妈妈回来了。寰儿面上挂着乖巧的笑,伸手帮杨妈妈给屋子洒水,直叫杨妈妈夸的不行。
再说春晓见许多在外书房见不到的考教书籍累累众数,甚至随意翻一本都能在许多页下角添看到一两句、少则一两个字的感悟与不同想法的批语。
春晓手里捧了一本慢慢翻看,越看越愕然,龚炎则的批语老成犀利,许多批阅只怕写书本人看都要脸热,只看字体张狂却是少年时的字,不由入了迷,中午用膳也不曾回正房去。
再说寰儿见春晓入迷,暗暗吐舌头笑了笑。
翌日,寰儿又来见春晓,见春晓还在看龚炎则批阅过的书,先是借着这书与春晓笑闹一阵,随后掐准老太太来西屋念经的时间,她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不说老太太由春晓并两个丫头侍候给菩萨上香念经,只说寰儿摸到东屋门口,左右看了,趁人不备推门进去,在离老太太的床榻伸手可触的地方,寰儿翻到四个匣子,用事先压好的钥匙逐一打开看了,当看到春晓画的字画后,急急就揣起来,才把匣子原物放回去。
得了字画,寰儿没事人似的出了东屋,晃了一圈后,与春晓告辞。
寰儿出了明松堂,急急匆匆的往二房回,暗暗想着:贼不走空,她也算是贼了。
待在二房见了龚炎文,龚炎文挑着眉问:“回来了,东西到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