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也收起唇畔那一缕淡淡笑意,同他对望。
半晌,还是穆清先开口:“凌飞,你知道我为何要约你相见,对么?”
凌飞垂下双眸,唇角弯了弯,然后挑眉直视,语气隐约可见几分挑衅:“是么?我怎不知?”
穆清笑了笑,淡淡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不知就不知吧。我不大会说话,说错了,希望你也莫怪。论公,你我也算亲戚,论私,原先咱们算是朋友,可自打你同子路来将军府那回起,在我心里,你们二人就是我兄弟。我没什么本事,连不忘居这门生意,我也没多少出力的地方,你们没嫌弃我,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穆清的口吻十分恳切,凌飞瞥了他一眼,垂下眸光,端起酒盏慢慢抿着。
“今日霓裳下午来过,她同我说了郦城分店的事情。”穆清看着凌飞。
“哦,只说了郦城分店的事,没说别的?”凌飞语气淡淡,听起来却有些咄咄逼人,“你可千万别说没说,若是没说,你也犯不着这样半夜三更的叫我来喝酒。”
“确实说了一些。”穆清并不隐瞒,“她同我说了如今天下的局势,也说了她的顾虑。郦城开分店不是不行,可你是不是也应该同她将话说明白些。你我身份不同,就算是子路也是士族大家子弟,她同少寒二人却不同,一旦不忘居牵涉到机密当中,想动我们难,想动他们二人却是轻而易举。何况,她如今同不忘居的关系还是隐瞒着沈府的。你可有想过这些?”
凌飞将一盏酒慢慢饮完,抬眼看着穆清:“牵涉到机密当中——她同你说的?”
“确是她说的。”穆清目光并不闪躲,“你也知道我脑子没你们聪明,同样的事情,你们能想到的,我只怕还懵懂不明。可咱们既然是兄弟,就该有什么说什么,对么?”
凌飞的目光停在酒盏上,轻轻转动酒盏,唇边淡笑:“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你到底在王都领了什么任务,不忘居于你,甚至于我,兴许都不算什么要紧的。”穆清轻声道,“可是于霓裳,于少寒,对他们二人而言,不忘居很紧要。凌飞,你不能自私,我们都不能。霓裳退让的不少,少寒也付出良多,咱们不能仗着身份就欺负人。”
“咱们?”凌飞将酒盏在桌上一顿,笑意讽刺,“你是说我欺负人吧!”
穆清看着他不说话,表情默认。
也不知为何,凌飞心里很清楚穆清说的话有道理,在他提出郦城分店的主意时,他就很矛盾。
一方面,他希望沈霓裳猜出她的用意,而另一方面,他处于私心,又不希望沈霓裳猜出他的用意。
可当今日收到穆清的来信时,他很快就反应出,这应该是沈霓裳的应对之策。
有些话,她不想沾惹,也不方便开口,最好的人选,就是由穆清来同他说。
在来之前,他原本已经想好此事的解决办法,但不知为何,面对穆清,尤其是穆清口口声声替她着想替她要公平的话语,其实说来并不过分,但他听着就是觉着不舒服。
“士籍良籍本就不同,这世上由来已久,也就是咱们几个才不讲究那些。”凌飞讥诮,“你见过几个良籍见了士籍不恭恭敬敬,你又见过几个士籍同良籍平等相交的?欺负人,你只怕没见过真正欺负人是什么样吧?”
“凌飞!”穆清蓦地出声,俊俏轶丽的面容上,双眸炯炯直视,“为何要这样说话?”
“怎么说话?我说的不对么?”凌飞神情懒懒,拈起空酒盏转了一圈,动作悠闲,“你说我还不如说说你自个儿,我明白她那夜守了你一夜,你也算是对她‘袒诚以待’,情分自然不同。可你也莫要昏头,她是良籍,你爹是什么脾性,你比我清楚,你想让她进门可有半分希望?她那古怪的性子也不是个甘居人下的,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做小?”
穆清一张俊容涨得通红,耳垂更是红得滴血。
若是旁的时候,他兴许还没这么灵光敏锐,但凌飞这样的口吻,这样的神情,他听到那一句“袒诚以待”后,第一个直觉就肯定了凌飞的真正含义。
面对凌飞半笑不笑的脸,穆清的目光有些躲闪不自在。
凌飞笑得愈发讽刺肆意:“你要帮她说话没有关系,她在你身上也了不少功夫,可这世道就是这样,她身份不够,有些东西不会按她的规矩走。莫说是她,就是你我,这世上也不见得能处处心想事成。”
穆清先还不自在,也有些生气,但慢慢也平静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凌飞,凌飞先还尖锐讽刺,但在穆清这般直接坦荡的目光注视下,他也忍不住的将目光游离开。
“你不是那样的人。”半晌,穆清的声音响起,语气不重大但话意却肯定,“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要真看不起她,就不会同她一直合作。即便合作,你也大可派人来做交涉。甚至蕹城分店,你也没有必要亲身前去。平素咱们商讨生意上的事儿,你都会听她的意思。你心里其实同我一般,都是相信她的,对么?”
凌飞眉眼低垂,不言语,只摆弄着手里的酒盏。
“凌飞,此事她有她的顾虑,且她也不只是为她一人,你也有你的想法,为何不能好好说呢?”穆清叹口气,“你觉着她同我亲近,其实我倒想你说的是真的。”
凌飞蓦地抬首。
穆清迎着他的目光点头,脸上笑意无奈:“今日她来寻我并未直接同我说什么,还拿了些东西出来给我,才将事情说给我听。怕我听不明白,还说了许多话。拿出的东西你其实也早就得了,就是你同子路寻用的那套步法。若是我没猜错,那应当也是她教给你们的。”
凌飞沉默不语,面色亦有缓和。
“她不说,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穆清低声道,“她不愿欠我人情,即便是托我做个桥梁,哪怕此事本也与我相关,她也不肯白白让我费力。子路要进军营,你的打算既然没告诉子路,想必有你的缘由。她既然不好找子路,就只能找我。你我身份相近,她只是觉得牵涉到国家大事,她不好参与,也怕你有忌讳处,所以才让我说。你我同属皇亲,也许有些话,你同我之间更好说些。她没想过占你我的便宜,也从无攀龙附凤的心,同她相交,你我扪心自问,究竟是谁更占便宜些?她这样的女子,难道不该值得敬重么?你不该那样说她,凌飞,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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