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民世篇 浴火重生
人间四月终有尽,落成泥辗作尘,雨后烈阳长照浮尘起,硝烟易容,血作魂。
为何不去想一想,人将石器死物练就而成的利器为何可以杀人涂炭,又为何活物脆弱不堪一击,但这些死物之所以能伤人,又是因为人心玲珑巧思所做出其身?
祸患无从有,算计无泽平,世间功过罪责无数,罄竹难书,谁又能以清白义人登高处,指摘沦为至高无上,白玉无瑕之兴师问罪,审判长短结果呢?
从前没有的,以后也会没有,创世之初便尘埃落定,人的始祖犯下逆天大错,得了个死的惩罚之后,再无新的事态油然而生。
定格在此,轮回不断,再度出现并非新生,重生仅此肉体再组,世上再无新生人。
于是无可逆转阻挡,一入此门,得道此间,战火连天延绵不绝。
待到绝处时,歌尽缘客扫,身在此间亦死在此界,此恨绵绵无绝期。
但换得抽身离去,一往桃源,处宁静高世,也算得偿所愿,潋滟一时晴方好,便罢了无苦短长。
中州至尚海城原本相距不远,连做同一地陆一体,只不过尚海城傍海而居,时常潮湿暴晒,冷热交替,再加上是还春时候,夜寒昼热是常有的事。
尚海城的码头沸沸扬扬,蒸腾着顶阳声色,无人不知是打捞上来了一具刚死不久的女尸,现下躺在地上衣衫发肤都干了大半了。
“这姑娘看着像极了重老板的女儿,听说她前段时间关了自己经营良久的服装店,去了外地,但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正直的老渔夫摘下了斗笠,盖在了她那双失觉紧闭双眼,帽沿隐约搭在张着的嘴褪皮干裂,怎样看都无济于事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人去告知重老板,好跟他讨要钱财吗?”领着菜篮子的婆娑妇人敷衍了事,转眼又提了个喜庆事,“毕竟大小都是他女儿,这尸体幸好是顺着大海大浪飘过来的,新鲜着呢,没让这丫头受多少罪,能要到不少酬谢吧?”
“行了王大婶,尸体都在这,我真够佩服你,竟然还能这样嬉皮笑脸的乐呵。”有人见闻如此,看不够去的捂嘴觉得晦气,“不过这事的确玄乎,是要去告诉重老板的,你们有谁去了吗?”
“这都日上三竿了,能告诉的早就去了,人不可能这会子还没来的。”年轻男子急了眼,紧皱双目火辣辣的急言令色,“你们瞧瞧,还不如一个别出来的外人,都准备来替她收尸了。”
“各位请相信我,我并不会伤害大家的。”致子一身头重脚轻的头髻木屐,和服包的身体短小粗犷,说话低着脖颈,左右转来面众都吃力得很,“我已经拜托人去告诉我的丈夫,一定会将这位小姐安全送回到她父亲家中的。”
她头颈姿态一尘不变的折背低头前驱,说话时候还点头几下,温顺体态点头哈腰的。
也许这就是东瀛的女人了,总是摆着温良恭俭的一张脸,唯唯诺诺毫不反抗,但在不少尚海妇女眼中,不论大小都觉得她奇怪。
“你的丈夫?又是谁啊?”王大婶瞧着致子不顺眼,口气极冲,似问非问的在嘲讽她,“非亲非故的,你那丈夫一来就提刀凶恶,弄死了我们这的人,还有脸在这唱戏。”
“是真的,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之前的冲突的确是误会,我代表我的丈夫藤野将军,给你们道歉。”不知道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麻木不仁的习以为常,致子边生难过,说着竟真屈身跪了下来。
“哎!”弄得本来不以为意的尚海城的渔夫,皆一个个的吃了一惊,多少人跟她一样屈身要去扶,但还是晚了一步,无话可说的收了手,受了她这一拜。
“对不起,对于之前那位无辜的生命,藤野将军深表歉意,对此我们会将这位小姐善终送回,还请大家放心。”致子说不出什么中规中矩的话来,这一跪下,说的话也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好了好了,我们大家伙再怎样都不会跟你一个娘们置气,你起来吧。”还是那急眼皱眉的年轻人,挥了挥棍子手舞足蹈的,“别觉得我们不信你的话,现在这姑娘曝尸荒野,她父亲不来领,再过些时候就要等着中州那边的义庄过来收尸,到时候尸体都臭了烂了。”
“对啊,我看你穿戴不缺的,不应该不知道这道理,硬要做这烂好人的事,是人都不会随便揽下。”王大婶这时候阴阳怪气的搭腔,但说的话都在他们的道理上。
死人原本是最触霉头的,重惊鸿也是有家人的,他这个爹现在的姿态半天不派个人来收尸,旁人也不好明说,只能端着这已经成了一半的鬼神活佛,怎样都不好交代。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只觉得王大婶多嘴明说了,有人拉了她一把:“婶子,人家有本事威风,你在这多嘴什么,哪有这么多规矩的,她亲爹不要了她,能有人收了这小妮子做了善事,对谁都好。”
“哦,这样想想也对。”王大婶顿时拉下了脸,顺了些性子,低着头不再大声说什么了。
“我听说,这里有一具从中州方向飘过来的女尸?”藤野的声音跟深山来的老虎,张口高声说话,有人听见就往旁避之不及,就算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耳不聪,也明白大势所趋的退在最里头。
码头原本不大,边角环上一圈的地,顿时又人挤人的站满了。
“藤野将军您终于来了。”致子的木屐步履阑珊,呱唧呱唧的大噪作响,她喜极而泣的拉着藤野,面朝地上死气沉沉的重惊鸿指去,“求求您,允许我带她回去安葬。”
致子这话不仅是身为一个东瀛人,就连尚海城的所有人听了,都不懂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
理解不了,更是体会不到她为什么对横死的重惊鸿一见如故,恨不得多愁善感到给予厚葬,这颇像极了……
红楼梦中的林黛玉!
“她已经死了是吗?”藤野闷气不作声,再度阴沉询问,他要的只是死活,这反倒是正常得很。
“打捞上来之后,她一直一动不动的,也没有了呼吸。”致子顿时断了哭腔,本分回话。
“但是她的皮肤,并没有任何的变化。”藤野劲夫松了口气,抬头观了一眼高高在上烈火灼热的太阳,“正常人如果是溺死,在这样高的温度下,身体不可能会没有一点的变化。”
“想不到这小胡子懂得挺多的。”看得出这是头头是道的医理,死寂的人群再度复燃嘀咕。
“藤野将军,您难道是说,她并没有死吗?”致子破涕为笑,喜出望外的抬高了脸,“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求求您救救她吧!”
“你只是个女人,这种没见过的事,并没有半句资格来管。”藤野劲夫或许觉得她烦,将她甩在一旁不管不顾,走近站在重惊鸿面前,高声又道:“要知道,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不……不要伤害她,求求您藤野将军!”致子听者知其意,吓得急声求饶,双手抓着他的裤子,“难道您就没有想过,她也许是重度昏迷,才会迟迟没有醒来呢?”
说的也是,从海里飘来的本就常人难以做到,运气更是齐天,能活着的最走运的,就是昏迷不醒了。
“……拿火把来。”藤野劲夫照旧不理不睬不为所动的下令。
“您要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不是认识她的!”但致子反而先有了烈火烧身的疼痛悲苦,咆哮哀求判诺两人,“这里可是她的家,她又有什么理由是装的呢?我求求您了,放过她吧!”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藤野劲夫愈发惨不忍睹的,竟是她这副不争气的狼狈模样,挥手将她推倒在地,“你已经在这丢尽了脸,索性现在祈祷着她能够即刻醒来,否则我会以死的办法,让你永远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藤野的确出生高贵,书香门第,在东瀛算得上是接近一国之主最近的直系贵族,言行如书,举止非人,二者虽说完全搭不上边,但正是如此,东瀛文化卑浅,残缺不全导致男高女低风气靡费。
他们身上所穿的和服竟如中州那般规制的,非皇室贵族才可穿,但在尚海城早已人人司空见惯,不觉得新奇好看,反倒是才痛改前非的觉得奇丑无比了。
“熊!……咔哒……”火把燃烧折烬的声响细致若微,川流嘈杂声中随风吹过,穿透地上女尸残躯,风华通达无孔不入。
“嗡!”重惊鸿脑袋顿时剧烈震荡,被这稀碎吵闹鱼龙混杂的动静,全身贴地传感蔓延,这让她想起最痛的致命伤,族中人人避之不及的蛇毒。
咬上一口无伤大雅,但过不了一时半刻,毒素就会遍体全身暴毙身亡,不死鸟族从未有人能够躲过,这是它们唯一的弱点。
涝的涝死,旱的旱死,她重惊鸿自当有所长进,弥留之际她紧靠在兄长重明的怀中,见到了曾经皇城中的姑姑。
不得不说她以往些年许是出国留学习得了一身华贵高尚,学富五车,但到了中州城后,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才算是真正的看到了这世间的真面目了。
她那姑姑亡命于慎刑司,多半是因为自己,被人发现了姑姑对她别样厚道照拂,宫中当时别有用心的人满堂皆是,自当被看到了马脚。
重惊鸿悔不当初自己还真是半点无长进,贪图姑姑照拂安稳,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姑姑被冠上了勾结妖族的罪责,得了这最磨人的责罚,便是被打进了慎刑司。
入了慎刑司这样阴沟里,是比不上在宫中伺候贵人来的光鲜自在的,有人命不由己,死在里头亦无人问津,但好在姑姑是宫里头的老人,死了还有声通报的口耳相传。
于是重惊鸿再见着姑姑的时候,已然白布裹尸,她是挤过人群在宫门下钥的时辰,亲眼所见姑姑被抬着同慎刑司里头的腌臜粪水送了出去。
至此以后,重惊鸿这才下定决心,散尽了钱财买来了进到正真司衣局的机会。
她这时已然顿悟,这世上一切人和事亲眼所见皆非真实。
世间万物都是藏污纳垢,活在皮表之下的阴险狡诈,远远算不到防不了,倒不如博上一博,先下手为强,开出一条能走的道来,拿他人把柄在手,成周遭忌惮恐惧,才可相互持恒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