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民世篇 醒夜红衣记从前
浓稠酗酒一时欢,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纵使是一身后服,也不失为时时枷锁在白久身上的一道告诫,鹤容世终归是地界主神,她自到了中州以后,竟有无数次幻想迂回着他能竭斯底里,藏有何时的影子。
到底还是一切大失所望,当如她此刻一意孤行,一败涂地。
此刻的白久又被他拉在身侧,欺她身孕体劳,手无缚鸡之力,分身乏术受制于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朝堂血雨腥风,乌烟瘴气,血溅四方。
但她通透自能感到,今日她所见的一定是鹤容世故意而为之,否则这些个大臣倘若早已习惯他如此行事,怎还会直言不讳,自寻死路呢?
“这位大人,本宫这是为您请命,您又为何把这大会当成会吃人的凶兽,替本宫在这哭丧不得呢?”白久心头过意不去,让他这般一哭腾,动静声响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她此刻也能猜到个七八分,鹤容世自打入朝后便对她不闻不问,他才是拿着红脸唱台戏,恨不得让这天时地利人和,推波助澜让她跟着自己陪同的人。
“老臣,老臣并不是为娘娘所哭,只是替我中州大悲,创建立主至今,竟无能人得配主神出行!”长胡子大臣双脚依旧跪,但身子挺直,唉天痛地的,“此时立后也是为时已晚,娘娘所举荐之人,岂能比得上您身份德行?”
“大人抬举本宫了,本宫入宫时,如果没这腹中孩儿的缘分,哪能得您这番抬举。”白久姑且还能招架得住,起码这老人家还能口齿清楚,有余力劝说一二,“本宫不过是之前掌六宫账本,做了些整修大改的毛头小事,我这后宫妇人都能做得的,前朝女官怎可不配?”
“……”此话一出,震得长胡子大臣哑口无言,大悲之色哭丧戛然而止,其余大臣亦是鸦雀无声。
未能够想到白久这样的寻常女子,能有如此冷静对这轩然大波,朝堂之上的哭闹能以此竭斯底里,红口白牙的就能全然翻上一盘。
“呵,朕这善容妃不知前朝事,倒让众爱卿看笑话了。”鹤容世手扶龙椅忽而起身,渡出几步,转身面向她,“这次大会召集的是各国在场,纵然我一个人去,是怕输了商谈决胜的大半机会,但这帝后同出,是基于里外体面,爱妃让我带个女官前去,生怕世人不知我无妻,有妾不出,奇怪得很吗?”
“……主神赎罪,是臣妾只顾能人可得,并不是这意思。”白久万般想不到他会忽然站出来一鸣惊人,被批了个不知体统的罪责,只好跪下赔不是。
“我可不是怪你的意思,以后切莫善心过大,什么人都上去帮衬,否则引火烧身,吃力不讨好。”不曾算到鹤容世又变一脸,扶住了她下跪的肩膀,拉她起来,“知错就好,你身子这样重,赶快回去坐着吧。”
一旁的蕊儿都反应不及,连着刚刚险些开口求他不要为难的脸生疼,又及时吃了颗定心丸,措不及防,只得搀扶白久坐了回去。
像这样撒泼胡来,脸面三刀,是现下白久所认识的鹤容世,他是个失妻多年,终身孤苦的地界主神,神族在地界之长者,无人可及,登高望远。
他曾以身为饵,自小落地到各国,所过之处,皆同他一起夷为平地,尸骨无存。
原以为仅存的云苏国救下他,会是一帆风生水起,谁又能想到,最后竟会被人心私仇撕了个七零八碎,唯有云苏皇族的遗孤段久卿苟延残喘,又因地界主神之妻位所针对排挤。
九重天自打归顺,上了诺亚方舟起,便不可能做这白来的买卖,一分不取的就臣服于他鹤容世。
于是不惜排除一切争权夺利让他们成为地界权势左膀右臂的可能,她段久卿是第一个,亦是最后一个。
云苏国的功法心经,在雨师赋之后依旧未曾幸免,因段久卿身陨,鹤容世深究神在段久卿生前时出言不逊,折辱在先,让其听后心病根种,无药可医。
九重天想方设法,才冒死将藏书馆烧了个灰烬,随后被鹤容世打下凡尘,世世代代无根无家。
从此以后鹤容世便踏上了这不归路,无人能劝阻,正统的地界主神活脱成了这世上最恶的人,多少是有人不松口的怪罪在了段久卿身上。
白久倒有一刻庆幸之前隐姓埋名的决定,这等各有各良苦用心,事在人为的事,她是要说,也得有人信,否则各执己见,届时她以一敌百,不是她死,就是天下大乱了。
但尽力而为,她保得了自己,却难保这世上,各有各的乱如麻,止不住停歇,人和人之间互相厮杀,咎由自取。
要是真有大智者,自会独善其身,独行一道,互不干涉,乃大智若愚也。
“既然争论不开,这早朝便散了,我一人独去便可。”鹤容世这一言既出,放了个驷马难追策马扬鞭,好不在意,正巧依旧面对这白久,直到她入座稳妥才道,“此事就这样定夺便好,退朝吧。”
此等破天荒之举惹得白久顿时打起精神,双眸望向了鹤容世,心中困惑深渊长久,欲言又止。
“万万不可啊!”长胡子大臣跳脚,原本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安危大事,却被他当做丧子灭国一般哭喊大拜,“您难道不知我中州在外皆成笑柄?陛下万万不能色令智昏,就此草草了事,让这笑柄硬成真章啊!”
“公孙老大人年纪高深,却不见得是个沉稳之人,反倒是越发返老还童,轻重不分了。”鹤容世持手把在腰带之间,慵慵懒懒回眸一歪,“传令下去,从今往后公孙大人搁职修养,其职责另由民军傅辞代替。”
他说的就是理直气壮,天大地大都比不过这有着肚子的女人,皇子嗣难得,断不可能有老比得过大的道理。
白久漠然置之,清心寡欲不挂心的脸色略起愕然,不知怎的竟头回觉得鹤容世深谋远虑,做事妥帖无错扬眉吐气,油然而生懊悔之意,才发现他不过是个简单男人而已。
越发看着他,一身黑袍华贵戾气全无,有了别样锐利果断的君威,白久垂眸暗自微微勾唇。
“原以为你会不喜欢在这的,但现在见你能觉得开心便好。”鹤容世目光灼灼并从未挪开,见她喜色便小有得趁,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头靠近她,“早膳要吃什么?跟着我去御膳房给你做。”
“怎么可以这样,公孙大人劳苦功高,主神陛下怎可因这事就搁去了他的职位?”顿时铺天盖地七嘴八舌,没人将散了早朝放在眼里,反倒是慌了神,硬要赖在这让鹤容世给个交代。
“对啊,公孙大人历来德高望重,臣等敬之仰之,陛下切勿不可如此!”煽动染得其中另一臣子心猿意马,上前跪下进言,“臣等,跪求陛下收回成命!”
掠过了沉寂无声,行尸走肉般摊跪在地的公孙大人,其余官服乌纱帽,无一不是浑水摸鱼,万众一心高呼呐喊的。
且险些不知,今日是白久头回在中宫听政的日子,以往有此等资格的,也就只有皇后了。
果不其然,着重不在公孙大人,更不在于尚海城集国大会,只是有这么一个,从外来的野女子,无根无基,出生微贱的白久而已。
“记得以前刚见着陛下,并不是这样举手投足都是东风韵气的,反倒是像住在海的另一边,浑身上下发着金光太阳的人。”白久也不吝啬夸了夸,想起他以前不由得双眸希翼,“怎么陛下现下不做了?成了这等沉稳的人,惯以为是我的不对了。”
话里话外字字扎醒,白久也算处变不惊好让他有台阶下,走个路漂亮些,把脏水自泼得从容不惊,习以为常。
“那好,便如你所愿。”鹤容世深思熟虑的往回一看,白久看着他一副认真样子,逗笑了裂开了嘴。
不过一会,他又转回了眸,拉上她,另一手开外甩袖,那些个臣子贪生怕死,两边排开的极快,空出了一条宽敞大道来。
“陛下!”迎难而上,又刷刷的围上来,“臣等,求您收回成命!”
“陛下……”白久在后拉住了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一把推开了鹤容世往前一步,“小心!”
“咻!”观察至此,段印染也意料之外,起身见着飞来箭矢就要去拦,却被少司命施法,双手硬是被狠狠摁住。
“你拦我做甚?”段印染怒然,同少司命通灵大吼道,“你不让我干涉也就罢了,竟连这事都不让我去拦上一拦吗?”
“老臣倒也意外,陛下竟会真的空手去拦,要不然怎会被我这小小法术随便抑制?”少司命嗤之一笑,“请陛下放心,这是破窘好事,不会见血光的。”
“咻!——崩!”箭矢有灵,落扎进了公孙大人脚边擦鞋,难忍恐慌之下他踹脚由跪变怕,双手摔地,箭身修长不止的摇晃弹曳,“啊……有刺客,来人呐,有刺客!”
仅仅如此,公孙大人由神志不清又落了个众目睽睽,满朝皆知的受惊吓,颇为意外是如此,但他坦诚如斯,患难见真情时四处叫喊救命,没一字是为鹤容世半分的。
“咻!嘶——崩!”然箭岂非仅有一发的道理?这争先其后的第二箭被鹤容世闪身徒手挡下,一握折了作两半落地作响。
“来者何人?既然来了,断了我的道,还不快现身?!”鹤容世正巧被这般败了兴致,锐利杀意肆意扫荡满堂四下,众大臣皆下跪不语。
“民军子弟兵上下进宫觐见主神陛下,皆在外等候多时。”闻言应声而来,女子谈吐轩昂,艳红披风戎装,金冠高束发,行一大步高挂青丝摇曳,如铁骑踏来,“属下民军将领叶红胥,拜见主神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