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民世篇 落子无悔
棋落子盘,生时须臾焉,怎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到那时,为时已晚,以死明志,焉能徒留悔过,终生困顿其中,永不超生。
之后再提,旁人过眼云霄,成事中之人不可得,终归是不得感同身受,痛之我身,独受其心,身临其境,永是不易。
鹤容世犹如不得后悔药,他之前分明知晓她踏出以婵宫,是要去太庙的,便不以为然,因比起前日她险些闯入中宫来跟自己讨个说法的事,相比之下,竟是让他异样的不为所动的安心。
可他现在宁愿将这心一直悬着不放下,也不愿丢弃她一人独往。
于是这刚有起色的中宫事宜,中州的颁布新法制,突然对外宣告暂停。
不少身处高位对这迫在眉睫的截然而止感到无力的愤慨,皆被闭关锁国挡在了门外尽吹西北风。
自白久刚入皇宫不出三日,她便从太庙高阶上滚落下来,这事一出是为人人之惊诧赫然,但更多的只不过当是听个笑话。
其中牵扯出了不少事,是和司衣局有关的,当头一棒说的大多是玉千和白久有过嫌隙,多是玉千先前冲撞的白久,之后才会有太庙这一出。
但鹤容世见过的事多了,固然不会如此随便下定论,当即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譬如忽然被重伤的重惊鸿。
这里头的法术门道不为人知,依照鹤容世所说的,的确是她手上沾有香火灰,定是从太庙出来,用了什么邪术恼怒蒙蔽了里头的亡灵,随之一起冲撞而出,将根基不稳的白久推下了台阶。
“不论怎样,这件事就此结束,重惊鸿,中州你怕是再也留不得了,愿你从此以后另某高就,永不回此,你可听清楚了?”中宫大殿内,那兰一身朝服高冠钗,道完了旨意。
“不,主母,主神,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们听我解释!”重惊鸿跪着,梨带雨的哭天喊地,“我真的只是捧着做好的绣样从太庙走过,为表敬意上了柱香……”
“稀奇,太庙中灵碑与你无祖辈血缘关系,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称拜?”来着一袭白衣跨入殿宇,姿态老迈,却行走如风,“还敢扰了里头的鬼神,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是真不知死活,命为何物吗?”
“拜见太上皇陛下。”那兰与少司命两旁相对而站,齐齐向他拜了礼。
“我早已经诸事不管,这些礼你们都免了吧。”他流蓝眼眸忽有含光希翼,炯炯有神的看着高坐在上的鹤容世,“你倒是明事理,从来都不跟我客气。”
“陛下,是什么事劳您大驾?”他收了托腮惊醒回神,“中宫路远,怎么您身旁连一个侍从都没有?这些尽是势利眼的东西,太不像话了……”
“好了好了,我托你的福,难得清闲,怎会轻易让别人来扰我?倒是你啊……”段印染边说着就坐了,慢慢悠悠的指划什么,“无论什么事都切勿操之过急,毛燥焦急永远是治国大忌,你心中正是无法权衡,才会越发的剪不断理还乱。”
“难不成您现在对于现下,这险些一尸两命的事发突然,真的能不为所动吗?”鹤容世眉头依旧紧皱,怒气难消的扶起额头,闭眼不看段印染过分平静淡然的神色。
但依旧挥之不去,不解其意的越发烦琐,索性放手拍案,翻了翻文书。
“我早知她已经回宫,传遍中州的消息,正因为明白她的性子,有这身孕心绪不稳,知道她见了我不过是更加雪上加霜,这才一直没能见着。”段印染面不改色,缓缓道来的站起,“反倒是你,外头还没真的乱起来,倒是先在这自乱阵脚,到底还是年轻,是我看着大的孩子。”
“是我愚钝,还请陛下您指点明示。”鹤容世听进了“孩子”二字,心顿时轻悬没了如山的压迫,走下座上走到了段印染面前,“劳您耐心来做这及时雨,赶紧坐着吧。”
“不了,我这就要走,你若是还有心,切记我方才所说就好。”段印染爱搭不理的背过身往门口走去,“至于怎么做,你且看她此行去太庙,便该知道做了什么打算,你尚且还算清醒的话,今后就别再逼她了。”
“……谢陛下金口玉言,我全都铭刻在心。”鹤容世低下眼睑,硬是吃下了这个脸色,长长一鞠躬,行了拜别的拱手礼。
“既然如此,此事已了,老臣也告退了,还望主神能够克己复礼,万事以中州安定与久卿安好为重,从今往后,切勿再放纵自己了。”少司命也渡出几步,踉跄着步伐默然摸索着,身旁的小童也仔细搀扶。
“那兰阿姐,可还有其他事要起奏?”鹤容世不以为然的转身坐了回去,茫然看着那兰,忽有一时的不知所措,扶额自嘲,“差点都忘了,现在是我为政,怎能事事都让阿姐来替我操心安排。”
“主神既然已经下了此令,不妨借此机会稍作调整,从长计议,也恰好见见久卿,跟她说说话吧。”那兰看得出他的心思苦处,双目湿润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似你这样的小孩子,一回来就得做此抉择,陛下方才的确是太操之过急了些的。”
“阿姐……”鹤容世蓦然回头,愁绪难阻的不断涌出,呼喊她一声,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快去吧。”那兰点了点头,她这心里头,还是不能将安逸作为习惯了。
鹤容世与段久卿的毁灭,她已然见识过了一次,刻骨铭心如是钻心刺骨入木三分,倘若不是天时地利不合时宜,或是九重天从未有过什么顺理成章的归顺,那么这一切就跟本不会……
是会更见血腥,血流成河,是遗臭万年,无可挽回的过错。
只愿过后当下,安稳如初,不问世事就好。
“是谁!谁在那……不要过来,不要!”白久断断续续短促的惊呼,破了以婵宫一往的静谧空幽处。
“白姑娘别怕,我一直都在的,这里没别人了,别怕啊……”蕊儿握住了她死死抓着被单的双手,满是手汗。
“这是哪……”白久睁眼醒了过来,转头见着了她,“我的肚子,疼得厉害……”
“白姑娘您在这等会我,我这就去叫医官去。”蕊儿给她盖好了被子掖了掖,转头跑了出去。
白久眼前一片混黑,神志不清的隐约记得,那时候她分明看见了,太庙中出来了许多人,他们行如飘风,衣衫头发皆不整的面目模糊,只是眨眼功夫就冲到了她眼前,触及无物,她却全身压如山倒。
她本就头重脚轻,被这样一撞,一旦倒下去了,自己什么用尽什么样的力气办法,都无力回天。
日渐消瘦,白久默然不语,紧皱的眉宇逐渐松开,将这长痛消于宁静,习以为常,也不过如此了。
活得过久了,自打白久没了周身法力起,她自知过得越发似个凡人,除却自身有这么个残躯不畏阳光之外,所作所为,皆是见不得光苟延残喘的蝼蚁。
为了存活在这里,她能放下的尽数放下,不再拘谨过多,没了身居高位时的诸多顾虑,方得自在,但这身在其中的动荡不安,是应得的报应罢了。
段久卿已死,她白久所能做的,便是想方设法,安定好手边当下的林竹,她这顺来的帮手,可得来个办法养兵千日,也好有朝一日,她飞蛾扑火之后,给这唯一的血脉铺个活路。
蕊儿还是不太放心,心眼是有了不少长进,但她到底还是没那个资格,就算是后来不择手段登上什么显赫位置,到底还是没有那个根基,保得了长久。
她渐渐将腹中传来的痛楚麻痹不觉,撑着床榻坐起身,不想总是躺着了。
“主神您怎么来了?”外头传来蕊儿的惊呼,不少人簇拥着,嘈杂作响。
“蕊儿,这是谁来了?”白久使出力气大声呼喊她,声音免不了的沙哑懒散。
“殿下,是我吵着你了吗?”鹤容世呼之即来的出现在了门口,抬脚跨进门槛,至轻放慢。
“主神这是在做什么?”白久别过脸,“我虽醒来不早,但这个时辰,也不是你懒散闲走的时候,十几年未经您手处理的中州事宜……”
“阿姐之前都做的妥当,至于美中不足的高税风气,我早已设好了解决之法。”鹤容世的声音越来越靠近,白久猛的回头对上了他的脸,忙手忙脚的往后挪,却被他拉住了手,“别生气了。”
“我怎敢和主神您置气,只不过我人微言轻,您为此亲自前来,着实是太过小题大做了些。”白久边这么说,手挣扎试着着抽回,可怎样都无动于衷,被他钳得死死的,“主神这是要做什么?”
“……抱歉,殿下。”鹤容世双目湿润的看尽了她此时的嫌恶,心中一番裁决割舍,放开了她,站起身来,“见殿下的手不凉,我也就安心了。”
“请主神留步。”她下床走近他,鹤容世断不了她的的气息感应,回头一瞬,竟是受她突然下拜。
“以婵宫白久,特请您收回成婚椒房之礼。”她长发堆于一旁流泻而下,低头不敢看他,“方才是我惊魂未定,并非与您生恐畏惧,还请主神赎罪。”
“殿下这是何意?”鹤容世迷惑不解,折了自己七尺之身,蹲着与她不相上下的扶着说话,“殿下,就这么不喜欢这椒房的红色喜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