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睨她一眼,好似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蠢东西。半晌,围着池子绕起圈儿来。绕来绕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她迟疑,“你在找什么?”
“酒。”他重复。
夜深露重,好端端的来这里找酒?她险要翻个白眼,到底是忍住了,“你是不是喝糊涂了?管家都说了,你一个人喝了二三十坛酒,前天夜里放在这儿的酒,都被你喝光了。”
他却没理会她,仍然围着池子绕圈子。最后,站定在寂静的一处葱茏木下,得意出声,“亏得爷上天入地的本事不小,险些就要被水泡没了记性。”
话说完,仔细看一眼地界,转身进了园。
他没叫她跟上,她也就没跟,只是问,“你做什么去?”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月色木中。不过一会儿,便见他从黑漆漆的园里走出来,手中拎着一只小巧的锄头,锄头上还带着泥。
他几步走到了她跟前,循着方才看好的地界,一锄一锄的挖起来。挖了一会儿,锄头尖碰出“叮”的一声,他便停了。蹲身下去,丢了锄头,徒手从泥土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是一只酒坛。
小巧的酒坛,被埋在土里,周身缠着结实的布,已经看不出布料的颜色。他将布料随意扯掉,露出里头干干净净的酒坛来。
寻常的酒坛,但式样很特别,她在千舟水寨喝过许多。这是他酿造的桃醉,不必想也知道。
她眸光一闪,轻声道:“要请我喝的就是这个吗?”
他将酒坛提在手中,勾唇一笑,笑容中却藏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原本是打算给你成亲那一日带走的陪嫁。可惜爷……”
他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大约也不打算说出来。只是邪佞笑一笑,“现在已经子时了,今日是你回门,就用这桃醉为你庆贺吧。”
不等她回答他的话,他将手中的酒坛塞进她手中,转身又拿起锄头挖起来。围着桦树挖了一大圈儿,竟挖出来整整十六只酒坛。
皆是一样的式样,一样的成色,应该也是一同埋下去的。
她眸光中有迟疑,盯着这些酒坛有些搞不明白。他却早已看懂她的心意,不由剑眉飞扬,“这酒……是从千舟水寨运过来得。当初连土一块儿运来,好一通费事。”
不耐烦的丢了手中的锄头,走到溪水边,站在裸露的鹅卵石上,蹲下身去洗手,回头,“已经埋了好多年了,原本是打算给你成婚喝的。只是爷舍不得……。”
勾唇一笑,“到你说要成亲那日,爷亲自回去千舟水寨挖来,又运到这里埋着。本来真是要等着八月十九给你陪嫁……他娘的,到底舍不得哇……”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衬托的愈发白皙。十六只酒坛一一摆开,就在他身前不远。女子十五岁及笄,十六岁可成婚。
当初他为她准备,大约是算着她十六岁就要嫁人了。
谁知道,她竟耽搁到了十九岁。
酒坛很陈旧,也不知道是他何时酿造的,更不知道是他何时埋下的。他无父无母,无家无亲。
而她,跟他是一样的。
从来没想过,成婚的时候,有亲人会为自己准备特别的礼物。却在三日回门的时候,见了这绕池一圈儿的女儿红。
十六只酒坛一一摆放,被月光照出柔和的温度。
她眸光一颤,轻轻走过去,启开了一坛。芳香刹那间扑面,飘洒在池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