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太子殿下,春耕秋收正是农忙之时,若就此发兵,又会错过今岁的好时机,年轻儿郎皆上了战场,这大片大片的农田岂不是就此荒废,更何况,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仗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于我国库——”
耳畔是老臣们苦口婆心的劝谏之语,此刻站在紫宸殿外,杨延脑海中依旧是老臣们跪在他面前不肯起的一幕。
“太子殿下,大家召您入殿。”
听到刘守成恭敬的通报,杨延双拳攥了攥,抬头看了眼紫宸殿的牌匾,终是坚定地走了进去。
一入内,杨延便见杨崇渊站在巨大的舆图之前,眼底燃烧着的是执掌天下的欲望。
“阿耶。”
杨崇渊“嗯”了一声,随即招手唤杨延道:“你来看看,这是我命人绘就的舆图——”
杨崇渊胸有成竹地与杨延说着此次出兵战略,良久不见杨延说话,便道:“此次出征,朕欲命赵翌为征西行军道总管,全权决定此次战事,你以为如何?”
听到父亲的问话,心底挣扎许久的杨延终于抬起垂下的眼睑,拱手道:“阿耶,儿子有一言。”
杨崇渊凝视了杨延一眼,随即道:“你说。”
“此次发兵突厥一事,还望阿耶三思。”
此话一出,杨崇渊顿时变了脸色,沉着声道:“连你也要反对朕?”
听到父亲以“朕”自称,杨延当即颔首道:“儿子不敢。”
杨崇渊闻声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坐到了御案后,杨延当即将一物从袖中取出,呈到杨崇渊面前。
“阿耶,这是立国以后,国库的一应明细。从前朝起,中原地界便面临外忧内患,兵伐不断,国库所积一直呈下滑趋势,直至我朝立国,在阿耶您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国策下,我兴朝的国力日渐有回升,百姓们无不感激——”
听到杨延的话,杨崇渊的脸色稍霁,杨延见此继续道:“若能就此延续,相信不日我兴朝便会创造一个太平盛世,阿耶也必会是万世明君,阿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百姓们经历频繁战乱,如今在您的治世下方可和平度日,儿子以为如今正是发展民生之时机,而非征伐之天时。”
烛火之下,杨崇渊面色渐冷,死寂中,杨崇渊静静凝视着杨延,看不出喜怒道:“你在质疑朕的决定?”
“阿耶——”
“如今外族对我朝侵扰不断,如不出师征伐,天下就无一日安定,现我朝良将有如过江之鲫,若不趁此击退突厥,待到你所言,一拖再拖,难道要等到良将凋弊、突厥再次逼到我长安才反击吗?”
说罢,杨崇渊眸底幽深道:“朕知太子仁义治世,所以这开疆拓土、统一四海的艰苦重任由朕来完成,如此太子还有什么不可满足吗?还是说,如今在太子的眼中,朕已是一意孤行、好大喜功的昏君?”
“阿耶!儿子并无此意——”
眼看杨延霍然跪了下去,杨崇渊冷冷凝视着下面跪的笔直的杨延,脑海中却是浮现了此前的一幕幕。
自杨延入东宫后,凭着一腔仁善已然延揽聚集了众多文臣士人,这一路走来,不论是地动时亲赴一线随百姓重建家园,还是在他在外征战,杨延坐镇长安之时,事无巨细都办得有条不紊,赢得了众多民心。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东宫的翅膀逐渐硬了,太子背后的势力也越来越不容小觑了。
“无此意?”
杨崇渊淡漠地笑了笑,笑意却根本未及眼底:“论公,太子公然驳斥朕的君令,论私,你亦是大义凛然的拿百姓为由忤逆为父的决定,果然不愧是收揽人心,深受天下人夸赞的仁义储君,看来太子这储君之位是坐得太久了,莫不如朕将这把椅子也提前让给你,颐养天年好了?”
眼看杨崇渊淡漠地拍了拍身下御榻,轻飘飘说出这几句,惊得杨延当即跪地俯首道:“阿耶,儿子从未有此大逆不道之念。”
杨崇渊默然收回目光,疏离而冷漠地道:“如今户部由你在管辖,若太子认为国库吃紧,无法权衡收支与此次征战所需军用一事,朕亦可将此任交给旁人。”
天子一语虽平静,却是重重砸在了杨延的心里,因为他已经听出了父亲对他的极度不满,对他这个太子的极度不满。户部关系国力民生,因而向来都由东宫管辖,如今父亲亲口提醒他,随时可换掉他的管辖之权,意在如何已是再明白不过了。
这一刻,杨延默然垂下眼睑,语中沉重道:“儿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