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晓抹把脸点点头,接下父亲安排的任务,立刻动身了。
舅舅家在宋家营子,离此冒12里路呢,蔡晓一路小跑,奈何冬日天短,她才行了不到一半的路呢,天就煞黑了。
路左边就是赵家茔盘子,坟地上空蓝火一闪一闪的,这儿一簇,那儿一堆的……吓得蔡晓的心砰砰乱跳。她垂眼望着脚下,幽静的夜里,自己的碎步跑声听起来格外地响,蔡晓担心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坟墓的树后窜过来,就更加地没命“逃跑”。对,她确实在逃跑,因为,她感觉到那些让她害怕的东西已经发现了目标,正在她的背后“踏踏踏踏”地追赶自己呢!
刚刚拐出坟地七零八落的矮树丛,她就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一个背孩子的人在慢慢前行。蔡晓大喜,一边高喊着:“等等我——”一边极力追上前去。
前面那个人听到喊声,果然停下来等着她了。蔡晓跑到那人面前一看:哟嗬!巧了,还是个熟人。
原来这人的婆家就是宋家营子,蔡晓没上学的时候住姥姥家就熟识了。
“明嫂!”蔡晓高兴地招呼着。
“哟,晓呀!你一个女孩子,黑灯瞎火地往哪跑?你爸妈知道吗?”被唤作明嫂的妇女关心地问。
蔡晓难过地说:“我爷爷没了,我爸叫我去找舅舅赊棺材呢!”
“啊,你爷爷没了?唉,没了就没了吧,这个年月,人命不值钱,早没晚没都要没的……”明嫂低声嘟嘟囔囔着。
蔡晓问:“明嫂,你背着狗儿,这是上哪去来?”
“唉!”明嫂长叹一声,“也不怕妹妹笑话,我这是回娘家借粮去来。”
蔡晓望望明嫂背上的狗儿问:“那你借的粮呢?”
“唉,我娘家也没有余粮啊!这年头,是咋弄的,接二连三地受灾,这是要饿死人呀!”明嫂悲哀地叹息着说。
……
姑嫂二人一路说着话,蔡晓终于在前半夜赶到了舅舅家,完成了父亲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蔡晓十三岁那年,母亲又怀孕了,高龄生产本是体弱的母亲难以承受的,可她执着地坚持过来了。小弟弟顺利降临人世,而母亲缠绵的病,从表面看,也奇迹一般,慢慢地好了起来。
蔡晓十九岁那年冬天,父亲又患上了难缠的头疼病,不能再从事高强度的劳动。
虽然生活每况愈下,可疼爱她的父母还是咬牙坚持着,左支右绌,终于艰难地供蔡晓读完了高中。
本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就可以参加工作,替父母分担一些家庭重担了。谁料刚刚毕业,就赶上了空前绝后的“上山下乡”风。
蔡晓只好响应党的号召,依依不舍地离开体弱的父母和年幼的兄弟,到“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送队伍下乡的汽车带走了背负行李、胸配大红、肩扛铁锨的蔡晓,也带走了父母浓浓的牵挂。
……
“晓儿早该到了吧!”父亲躺在炕上翻来覆去。
“晓儿认床,乍到了‘生宅生瓦’1的地方怕睡不着呢!”母亲轻轻拍着小儿子叹了口气:“哎……!”
“哎!……”父亲被传染了,紧跟着母亲的叹息声也叹起气来。
半个月后。
父亲接到了女儿的第一封来信,他匆匆浏览一遍,就抬头对她母亲说:“晓儿下放的地方还好,有两个同学和她分在一起,大家互有照应。听晓儿的口气,她适应得还不错呢!”
两个半月后。
父亲看完女儿的来信,庆幸地对她母亲说:“晓儿坐的马车差点儿翻了,万幸没事儿,‘得亏’2一个叫于文龙的勒住了惊骡子。感谢老天爷——!”
母亲抚着胸口说:“干嘛感谢老天爷,应该感谢那个谁?谁——唻?谁勒住了缰绳?”
“于文龙!”
“噢,叫于文龙——呀?咱得感谢他——才是!”
父亲忙点着头,欣然响应:“孩儿她娘——,你说得对——,我这就回封信,咱得让晓儿好好去感谢人家,可别失了礼——呃!”
又一个月后。
父亲读完女儿的回信,脸色晦暗难明,如风云突变。
他气呼呼地对疑惑的母亲说:“于文龙要来了,这下,你可以打两个荷包蛋,感谢——他了!”
“感谢他就得打荷包蛋?”母亲奇怪地问。
“不都说‘新女婿坐炕沿儿,丈母娘打鸡蛋儿’嘛——!”父亲不满地嘟哝着。
“啊——?”母亲愕然。
尽管百般不情愿,最终她还是咬咬牙,给于文龙打了两个荷包蛋。只是文龙没有口福,因为小舅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碗,一个劲儿地咽口水儿。
不用说,大家也知道,这“认女婿”的荷包蛋,稀里糊涂地匆匆跑进了妻弟的小肚子。
【高密土话解析】
1——“生宅生瓦”,就是“陌生”。
2——“得亏”,是“幸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