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杀兔子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小孩子说着这话,用手指指向了江应谋,眼里有着与魏空明极为神似的那种轻蔑与狂妄。
“不,更像一个活在自己想活的世界里的人。”
“那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这是深山之中,到底是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我来了之后就没再出去过了。不过,我听当地人讲,他们是岐山族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大山深处,甚少与外界往来。”
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江应谋又转回了身,但脸色十分地不好。他不是害怕看见这样血腥的场景,只是当这样的场景是发生在一个小孩子手里时,他真的有种发自心底的厌恶。但,有人却正在对这种行为大肆赞赏。
江应谋眼珠子瞬间瞪直了一大圈,胸口处忽然有股恶心之气涌出,扭头往后,小小地作呕了一下。梨锦忙替他抚背道:“公子,您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魏竹馨带着略显高傲的表情,迈过门槛走向他问道:“你是说这院子吗?”
一股冷气从脚底板一下子窜到了江应谋心口,让他整颗心瞬间寒凉无比!这真是齐玉眉的儿子,被自己弄丢了的那个……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倒是美事儿一桩啊!应谋你看……”
江应谋俯看着脚下这片山谷,点点火光分散在各处,不远处是挡住了视线的高山和浓雾,这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啊!魏氏挺会选地方的。
“好!”
与他所见过的其他隐居式族落一样,有宴会都是设在露天敞坝里,篝火是照亮一切的源头。当他缓步走向那群载歌载舞的岐山族人时,几张熟悉的面孔渐渐清晰在眼前。
“喜欢这儿吗?”魏竹馨的声音冷不丁地就在他身后响起了,依旧是那么地冷,将这小院里的一切融洽温暖都打破了。他收回了思绪,转过身去,见到了他许久未见的儿时玩伴——浅黄色衣裙,半月髻,两只素面银簪作点缀,腰间孤零零地系着一块儿圆形镂空小翠玉,然后就再没别的饰物了。
“公子客气了,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你这是在安慰你自己还是在安慰我呢?”
“满意就好,那就歇着吧,江公子!等到了晚上,我自会让人来接你的。”
“表姨夫请喝酒!”小孩在魏空明的提醒下又再说了一遍。
这朴素的打扮倒是让他挺意外的,从前精于打扮,出门总是锦衣华服的魏二小姐如今却变得如此精简朴素了,连妆容好像都精简了许多。没有了浓浓的傅粉,更能看清她本来的样子了。
魏竹馨素净的脸颊上划过一抹冷冷的淡笑:“江公子说话还是这么高深莫测啊!很好,这也很好,至少说明你已经恢复过来了。很抱歉,用不太让你乐意接受的方式把你请到了这儿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听说你和你的林蒲心一直在我们,找了两年多,孩子都生下一个了却还是没找着。我见你们如此辛苦,不忍心你们再茫无目的地找下去,所以就冒昧地把你请到这儿了,不介意吧?”
“表姨夫!”这孩子大声地叫了出来。
“这姑娘很细心。”
他无奈地笑了笑,抬起头,打量了梨锦一眼,问道:“你是这儿本地人?”
寨子的西边有一处修得有三层楼那么高的阁楼,当然不会是什么很精致的阁楼,只是竹子和木料搭建起的简易阁楼,四面通风,站在上面,还有点冷飕飕的。
“反抗不了,魏氏带进来的人不少,岐山族人本就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人,根本对抗不了魏氏。”
“更什么?更狼狈更可笑了吗?”
江应谋拿起跟前木桌上的大杯道:“谢了,但我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仅能浅酌一口聊表心意,魏寨主你随意吧!”
一个满带傲然之姿的转身,魏竹馨的背影消失在了小院门前。这时,梨锦上前,对他轻言细语道:“公子,还是回里面歇着吧!等到了晚上,二小姐自会让您出去的。”
舞罢,其余几个小孩都撤下了,唯有那个穿虎皮袍子的小孩没走。这时,旁边有人丢进来了一只灰毛兔子。江应谋正不解其意时,那小孩忽然灵敏跳起,一下扑住了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然后拔出腰间匕首,狠狠地朝兔子身上扎了一刀,鲜血喷出,兔子当场毙命!
“岐山族其他人也不反抗魏氏吗?”
“二小姐说您不必再被关在那院子里了,您若觉得心情烦闷,奴婢可以带您去那边阁楼上坐坐。”
“怎么?身体还没恢复?这是伺候你的那个梨锦照顾得不周吗?”
这三日,他都处于一种仍旧在马车上颠簸的感觉,恶心想吐,脑袋晕晕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到了第四日,情况才稍微有了好转。
夜幕缓缓降下来时,魏竹馨派人送来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衣裳是枯萎了的荷叶熬汁儿染的,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和柔柔的青黄色。更衣后,在梨锦的带领下,江应谋前往了魏竹馨为他准备的接风宴。
“这样庭院不就是你向往的吗?而你这样打扮也让我觉得眼前一亮,比从前的魏二小姐更……。”
“你们都叫他荣小公子?”他问道。
“好……”他强忍着心中的难过,缓缓伸手接过了那只带血的杯子,手微微有点颤。
表姨夫?听到这声唤,江应谋脸色瞬变,刚才已经揪起的心又再次被拧紧——不会吧?在这个地方能叫自己表姨夫的人只有齐玉眉的儿子啊!难道这个满手鲜血的孩子是齐玉眉当初生的那个?
“也是,”他略带伤感的口吻说道,“让这些山民去对抗杀人如麻的魏氏,真是难为他们了,倒不如做个顺民先保住性命。梨锦,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去歇着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了,有事儿我会叫你的。”
一直摁着那只死兔子的小男孩很听话地松开了手,跑到旁边侍婢那儿接过了一杯酒,然后又跑回了江应谋跟前,用他血淋淋的两只手将酒杯递了过去。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肉,江应谋的心紧缩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魏空明含笑不语,抬了抬手,那些小孩就活动开了。只见他们分散开来,排成了四列,先是空拳比划,跟着又从腰间抽出短棍挥舞,一声声稚嫩的喝杀声听得江应谋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公子是思念家人了,这可真难为了公子了。”
坐于主位上的自然就是岐山族的新寨主魏空明了,有几位原本属于稽氏却一直效忠于魏氏的旧部将也在,甚至,身已半残的稽昌也在。
“是公子家里的人吗?”
“呵呵呵呵……”魏空明怒容瞬褪,仰头呵呵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看来应谋你怜香惜玉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就是见不得美人儿受委屈,到哪儿都得护着呢!梨锦,还不快谢过公子?”
“三公子可以放心,我们不会杀他,只是想请他去我们那儿坐坐。来人,把他们俩带走!”
“岐山族人?没听说过啊……”他颦眉略思了片刻,颔首道,“那我明白了,怪不得我们找不着他们,连岐山族人我都没听说过,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我问你,魏氏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他点点头,说:“很好。”
一举起酒杯,刚才那事儿就烟消云散了。闲喝了一会儿后,乐舞撤下,上来一群小孩,当中一个四岁左右的,单穿一件虎皮袍子,露出小小右胳膊,显得格外扎眼。江应谋打量了这群小孩一眼,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魏空行翻身起来时,发现他正扶着左肩,忙上前一看,原来是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箭擦伤了。再抬头时,旁边斜坡上又下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对魏空行道:“三公子,正好家主十分想念你,你就随我们一道回去吧!”
他还以浅笑:“到老朋友这儿来做客,怎么会介意呢?只是你待客的礼数不及从前了,请我来,不会就只是想让瞧瞧你这小院吧?”
“是这样……那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他道:“那倒不用,只是看见这蒲草做的团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你们俩够了吧?”坐在魏空明左手边的魏竹馨冷冷地瞥了这两个男人一眼,“一见到好看的姑娘就这么来劲儿吗?”
“一个寨怎么可能满足得了他的父亲?”他轻蔑地笑了笑,“他的父亲是想让他成为国主,一国之主。对了,为何今晚没有看见他的母亲眉夫人?”
“眉夫人向来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宴会上,她总是一个人住在她的小院里,连门都很少出。偶尔看见她时,她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大寨主身边而已。”
“身边有这样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把她唯一的儿子教化成了一只野兽,她能不心寒吗?她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梨锦,我能去见见她吗?”
“这个啊,得问过二小姐才行。”
“我问你,”他转头看向梨锦,“你们寨子里的事情是不是大多都归二小姐管?”